第185章 第 185 章

“叮铃铃铃铃……”

古朴漆黑的铃铛穿过重重山水, 直破云霄而来,若流星坠世,却被一道士挥手收入袖中, 倏忽不见其踪。

此道人青年面貌,黄冠绛帔,霓裳霞袖,步履闲适,嘴角含笑,安然自若。

“师兄, ”忽有一中年道士驾雾而来,面容焦急,见其无恙, 方舒了口气, 随即拂袖怒道, “师兄怎如此莽撞,不与我商量,便以棋入局。”

“炼神之劫何等凶险, 稍有不慎, 满盘皆输, 师兄怎能轻易落子!”

修道第一境为“脱凡”, 逐渐与凡人殊途。脱凡之后便是“食气”,“食气者神明而寿”, 当然,刚突破“脱凡”的人自然不可能“神明而寿”, 只是意味着到达第二境的修道者可以开始“食气”,事实上,在成为“不食者”之前, “食气”贯穿在之后的整个修道过程中。在第二境界,修道者可以脱离五谷轮回,达成辟谷,所以,修道第二境也可以被称为辟谷境,与修真者中的筑基境同。而修道第三境界,对于不同道路的修者,在名称上略有些细微的差距,于太清一脉的道士来说,唤作“炼神”,而玉清、上清二脉,则分别唤作“炼真”和“炼玄”,相当于修真者的金丹境。修成“炼神”或“炼真”、“炼玄”的道士,便可以破碎虚空而去,前往大世界。

此二人,正是食气境道士,亦为太清一脉。

中年道士既惊且怒,他二人皆传黄石公之道,其中绛帔道士困于食气之境已久,故而在外游历多年,寻找机缘,忽有一日历经此乱世之地,突悟破境之机。

他二人一同求道,感情向来深厚。得知此事,中年道士自然也为绛帔道士欣喜不已,以其二人之道,若欲入炼神之境,当寻“恰逢其会”之时,以天下为棋局,求天人之所求,或行伏龙之术,终一地之乱世,结百载之乱局,开继往开来之太平,或断龙庭气运,燃王朝之沉疴,点乱世之星火,起前所未有之新局。

此地陷入分裂与战乱已有八百载,“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民不聊生”。诸侯之间纷争四起,百姓早已不胜其扰。

这在中年道士眼里,正是终结乱世的上佳时机!既是天理所循,亦是民心所向。

天时地利已至,唯欠人和而已。

只是他知绛帔道士向来过于随心所欲,故而再三叮嘱,切不可太过随性,事关破镜之机,行事定然要细细谋划、多番思索,确保万无一失……

谁知师兄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眼间就忘了个干净!路上随便遇到个强盗就出了先手。

正所谓“宁输一子,不失一先”,先手何等重要,何况是在这天下之局中!

简直气煞他也。

“师弟莫忧。”绛帔道士却依旧是一副慢悠悠的样子,“我已然细细思索过了……”

“思索?你倒是说说你思索了什么!”中年道士怫然道,“数日之前你还告诉我要去各国王都游历,考察诸国公子,寻访潜龙,结果在昌国看到个强盗就走不动道了。”

“自古以来,哪有强盗成王?”

“你若是真心扶持也就罢了,总归这片土地上要出个王者,至于王者为谁,本无定论,凭尔之能,也未必不能变换其命数……”

“可你却借梨花妖一事养其凶性!”

“本就是个煞星,如今凶性更甚。虽观诸界史册,凡开国之君,多杀伐果断之辈,但亦须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凡事过犹不及……”

“今我观其面,恐有贪狼破军之相,却无紫薇之命……”

“这就是你所说的‘深思熟虑’?你真真是要气煞我也!”

看到绛帔道士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中年道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里的形势如此之好,只要中规中矩地找一个实力强大的诸侯国,从王室中选择一位有雄心壮志的公子扶持,便可以按步就班地收复其余诸侯国,一统天下,可偏偏他这位师兄却不按常理出牌!

中年道士气的,是绛帔道士一副不把自己道途当回事的态度。

“他日你若是魂归九幽,我却是绝不会去黄泉寻你的!”中年道士怒斥道。

“师弟莫恼……”绛帔道士叹了口气,“你入门尚比我晚,年龄更差我数十载,如今我依旧风华正茂,而师弟你却已两鬓斑白,满脸沧桑,不复青葱嫩貌,遥记师弟当年尚为总角,单纯无邪,稚嫩可爱……可见人生在世,当少怒少忧……”

听得此言,师弟心中却更怒了。

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谁啊!

“好了,莫恼莫恼,我的的确确是深思熟虑过的……”

绛帔道士闲适一笑:“师弟言天时已至,我却觉不然。”

“我走遍此地百国,观诸多世事,此间论国力最强者,当属阚、管、幸、宜、昌、文、宣七国,然此七国实力相当,无有可一统天下者,而论其贤明君主,当以管国为最,若管国能积五代之劳,或可结此乱世……”

“而众民虽有渴求太平之心,但此地分裂已有八百载,诸国分立已成常态,故众民有渴求太平之心,却无渴求统一之意……”

“若无意外,此地一统,当在两百载之后……”

两百载!

虽然修行迈入食气境后,可增寿两百,寿元达到三百载,但绛帔道士入筑基境已有百年,若再过两百载,早就成了一抔黄土,还谈入什么炼神境。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只顾着玩乐,早早地去寻找进入炼神的契机,你偏要拖拖拉拉,半点不上心……”

听到师弟的唠叨,绛帔道士不禁以袖掩耳,打了个哈欠。

“不过,”中年道士话音一转,“你也说是‘若无意外’了。”

“虽说‘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故潜居抱道,以待其时’,但你我所修,乃‘天人道’。”

“‘天人之道,未尝不相为用’。”

“此地一统,天意所至,早已注定,虽有些许时间上的偏差,但也无伤大雅,你我将它提前就是……”

“只是需要细细筹划一番,待我好生思索……”

“师弟莫思了,”绛帔道士打断了中年道士的话,微微一笑,“我已经筹划好了。”

中年道士眼中有些怀疑:“当真?你可莫要与我玩笑。”

“当真、当真。”

“莫非……”联想到绛帔道士之前的动作,中年道士若有所思。

“既然师兄你已然开始布局,那当先将棋局上的变数去除才是,汇阳城的锦衣妖,可要我一同除去?”

“不必不必,”绛帔道士摇摇头,“那锦衣妖修化人之法,欲借凡间□□化人,却不免被□□所缚,早已孽障缠身,若不能明心见性,恐怕就要在红尘中沉沦下去了,不足为虑。”

“倒是那突然出现的天常道小道士……”绛帔道士摸摸下巴。

“天常道?”中年道士不解,“那群家伙向来喜欢冷眼旁观,好做局外人,有何可虑?”

说到天常道,中年道士语气中有些不屑:“所谓天常道,不过是一群懦夫罢了,存天理而灭人欲,弃情绝爱,纵然最后真修成了天,恐怕也不知喜悲为何物了。”

“这样的人,难道还会对此局有什么影响吗?”

绛帔道士懒洋洋笑道:“正常来说是没有影响的……不过,我观那小道士年纪尚小,入天常道年岁尚浅,虽然最近好像受了些世事上的打击,开始学习‘冷眼旁观’,但还有些柔软心肠,说不得就会成了变数,所以我就……”

“你就怎样?”中年道士突然警觉起来,“你可莫要乱来,虽然此道非你我所欲,但大家同属太清一脉,同气连枝,而且现在各家各派传承艰难,你可不要以大欺小,对人家小辈动手!”

“若是人家师父找上门来,我可不管你!”

“哈哈,怎会?”绛帔道士“哈哈”一笑,“我只是让他提前体会了一下‘天道’的视角而已……我可不是那等以大欺小的人。”

他忽而又叹道:“唉,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又不能随便找个理由困住,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放出来,为了不让他烦扰我的棋局,我只好助他修炼一臂之力了……”

中年道士眼里怀疑之色淡去:“你没有乱来就好。”

然后中年道士又再次掐指一算,忽然皱眉道:“不对,此局还有一个变数,那当死未死之人……”

绛帔道士打了个哈欠道:“师弟何必如此多忧?此世间哪有十全十美之棋局,何况这变数尚应在百年之后,于此时并无影响,师弟就莫要自扰了……瞧你那两鬓白发,师兄我近日得了些乌发之膏,送你了,不用多谢。”

“师兄,你!”中年道士听到这说辞就生气,却见他师兄飞快地用袖子捂住耳朵,迅速腾云而去。

“师弟,我尚有棋子未完成,先走一步了!”

中年道士气得双手发抖,只好在心中不停回想自己师父飞升而去时,嘱咐他要好好照料师兄的话。

我不气,我不气……中年道士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

简直气煞他也!

若非师父飞升前的嘱咐,他才不会如此操心这家伙。

唉,师父啊师父,你为何给我找了个如此不靠谱的师兄?

殊不知离去的绛帔道士也在心里叹息,我的傻师弟啊,若无一点变数,我当真扶持起了一个国祚绵延数百年的王朝,哪还有你的成道之机。

想起自己师父笑眯眯的样子,绛帔道士心中不禁有些郁闷。

唉,师父啊师父,你为何给我找了个如此憨傻的师弟?莫非,当真是见不得我太清闲吗……

作者有话要说: 师弟:师兄真是太让人操心了

师兄:师弟真是太让人操心了

所以其实困住锦衣妖的是这个绛帔道士。

黄石公呢,就是给张良书的那个圯上老人。

“天人之道,未尝不相为用”大概意思就是“天道和人道,未尝不能相互作用”,这和天常道的“天行有常……”相背离,所以说,天人道的人对天常道的人看不顺眼,当然天常道的人亦然。

“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出自《史记·张耳陈余列传》

“食气者神明而寿”出自《大戴礼记·易本命》

“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故潜居抱道,以待其时。”出自黄石公《素书》

“天人之道,未尝不相为用”出自《素书·原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