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回首红尘仙

两千年后。

葛青州的最大平原里,一位身穿黄袍的修士仰天大笑,他终于参悟到了天道痕迹的存在。

“哈哈,我黄沙元君今日就要在此突破化神!”

散发朦朦黄光的元婴从他的头顶钻出,慢慢地飘起,两只小手与肉身做出相同的动作,运转法决。

霎时间,狂风大作,黄沙飞舞,天地灵气疯狂地朝他聚集过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要开始了!”

周围观摩的各宗派修士心情紧张地注视着。

自从天地浩劫以来,古修士们消失,他们不得不在道法的废墟上重新构筑修仙体系。

黄沙元君虽然不是他们中修为最深厚的,却是第一个尝试突破化神的修士!是真正的先驱者!

为了得到这个旁观的机会,他们甚至把镇派法宝都借给了黄沙元君抵御天劫。

轰隆!

万里无云的天空瞬间阴沉下来,紫红色的雷霆起伏,每一道都拥有着毁灭结丹修士的威能。

黄沙元君不慌不忙,激活了早就布置好的阵法和法宝,引动天道痕迹烙印元婴之身。

恐怖的劫雷一道连着一道,根本不给渡劫者修整的机会。黄沙元君怒吼着,身上几十件法宝犹如消耗品般,毫不心疼地丢出去分摊劫雷。

“黄沙小儿,竟敢如此对待我宗至宝!”眼见自家法宝在劫雷中成灰,一位元婴老修士急得跳脚道。

“他最好渡劫成功,不然这笔帐必须和他清算。”另一个元婴修士同样面色难看。

黄沙元君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感受。要真的一件件炼化法宝,再来抵抗劫雷,怕是他的骨灰都被劫雷劈得找不着了。

在这种几乎浪费的奢侈举动下,黄沙元君终于撑过了第九道劫雷,原本还有几分虚幻的元婴凝实如同肉身,上面隐隐散发道痕的力量。

“哈哈哈!铭道于身,登天化神。古籍记载果然正确!”黄沙真君兴奋道。

他手朝着地上自己的肉身一指,肉身立刻崩塌为一堆黄沙。随后他的元婴外黄沙聚拢,又变成了同样的肉身。

到了化神的境界,肉身已经与元婴合为一体,除非被同阶以上的修士斩落,否则再严重的肉身伤势,几个呼吸间就能恢复过来。

“恭贺黄沙真君渡劫成功,步入化神!”

周围的修士们瞬间没有了不满,恭敬地参拜道。

黄沙真君目光一闪,强大的神念感知到了底下几个元婴老怪心中的火热。

看我成为化神后,也有想法了吗。哼。化神天劫岂是那么好渡过的,没有阵法和法宝的护持,只能化为劫灰!

黄沙真君心中冷笑,以世间第一化神的身份开始了对黄沙平原的整合。

岁月匆匆,眨眼间又过去了一千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黄沙宗的秘境里,巨大的咆哮声摇撼森林,虚空中有九条道痕惊鸿一现。

“宗主又这样了。”

“哎,从三百年前,宗主就有些疯疯癫癫的。整天喊着‘仙在何处’、‘虚空真空’等莫名话语。”

“嘘!慎言,宗主大人的事情不是我们可以随便议论的。”

黄沙宗内,众位弟子遥望着宗门秘境所在的位置,又是崇敬又是恐惧。

“假的,都是假的!”

“什么仙气!什么大乘!都是假的!”

黄沙真君愤怒地将手中的玉简摔在地上,用脚不停地踩踏。

古籍有言,化神圆满者可掌控道痕,以道痕撬动天道,可引渡飞仙之地垂落一缕仙气。只需要炼化这缕仙气,便可直入大乘半仙之境界!

可是,什么都没有!

黄沙真君在三百年前就掌控了一条道痕,他曾以此撬动天道,可是并没有感知到仙气的存在。

或许是我修为不够吧。他曾经这么想过。

可现在,已经掌控了九条道痕的他,依旧没有感应到传说中的仙气存在。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古修士们都去了哪里?所谓的他界又是什么存在?也许,一切的答案都在天外的无边虚空之中!”黄沙真君眼中泛起炽热的光芒。

他是这片天地修为最强的修士,也是最绝望的修士。因为前路已经断绝,看不到成仙的未来。

“就让我来看看,传说中的飞仙之地是否真的存在!”

没有惊动任何人,黄沙真君带着他的黄沙塔毅然踏入了天外虚空。

这一去,就是八百年。

没有人知道黄沙真君为何失踪在了宗门秘境中,有人说他已经默默坐化,也有人说他早就踏入了传说中的大乘,羽化飞仙。

曾经统御黄沙平原的黄沙宗,因为失去了黄沙真君的镇压,在各大化神长老的动作下,分崩离析。

某一天,石神宗的后山上,一股奇特的波动荡漾开来。

“这种感觉是?道痕在崩解?!”

石神宗的石宗主神情凝重,道痕崩解只发生在化神修士化道消亡之时。每位化神修士化道,都会深刻改变一片大地的样貌,遗留无穷好处。

难道有一位化神悄悄潜进了他的宗门,选择在这里化道?

石宗主立刻瞬移到后山,看见来人的瞬间,脑子就一片空白。

“坐忘!”

“坐忘!”

他身上的每一缕元气都在呐喊,元神穿越了无尽虚空,感受到了茫茫无涯的生命之海,经历了天地万物的兴盛衰亡。

“何等伟大的存在!何等浩瀚的我!”

石宗主呢喃着,整个人面露祥和,化光汇入了虚空中的祂。

“愚蠢!区区化神中期,连道痕都没有掌控一条,也敢过来!”

黄沙真君怒骂一声,随后连忙斩去自己这段时间的记忆,将它扔入了崩解的道痕中。

虚空行走八百年,他终于找到了虚无之地的核心。

那是一片连天道都无法存在的区域,当他走到边缘的时候,无数若有若无的诵念声如水一般钻入了他的脑袋。

“坐忘!坐忘!”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如果不是刚好有一片道则碎片打在他的身上,使他惊醒,他也将默默地化光消亡。

“有名为坐忘的恐怖存在隔断了虚空!”

当他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整个人又开始迷蒙起来。

黄沙真君立刻燃烧自己元神中的道痕,以化道的力量,急忙挣脱逃离。

不可见、不可想、不可听闻!

否则必将道染坐忘、遗忘自我,同归于虚无中的那个存在。

“仙路已断!世间无人可以成仙!”

黄沙真君惨笑,一头扎入了大地,化出万里瀚海。

……

世间是否真的有仙?

从古修士陨落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千载的时光。浮岚界中不知涌现了多少修仙天骄,强绝一片天地,但是却没有一个成功进阶大乘。

“千古的遗憾!”

“此界仙路已断!”

“恨不能生在上古,我必将成仙!”

无数修士人杰呐喊,困守于化神之境。

“浮岚界的虚空中有大恐怖!它横断了仙路。见之不详!”

有古老的化神劈着柴火,满是褶皱的皮肤充满了岁月的苍茫。

他述说的真相太令人绝望了。

“但我们还有一线仙机!古修士们为我们留下了一条隐蔽的仙路!”

十六道石碑发光,洞开天地,在虚空中照出了一条银色的轨迹。在轨迹之上,一个个上古的传送阵犹如希望的火烛,点燃了浮岚界化神修士的心。

“没错!此路通往落英界,据古籍记载,那是一个不比浮岚界差的大世界,可沟通飞仙之地!我们都有成仙的可能!”一位年轻的化神双眼神光烁烁,意气风发道。

“此路确实是我们的希望。可是真的太难了,太难了。这是一条尸骸铺就的古路。”

虚空中,银色轨迹延伸之处,无数道痕在缓慢地崩解,散发出点点星光。它们都是历年来陨落在虚空中的化神之修。

“成仙路上多尸骨。我辈修士,当持如履薄冰心,行勇猛精进事。诸位,我去了!”

一位身缠九条道痕的化神修士大笑道,跨入了虚空之中。

“怎能让巨浪宗主专美于前,成仙路上算我非求道人一个。”

又一位皮肤黝黑的修士紧跟着进入,波动了在场修士的道心。

寒来暑往,世间是否有仙,无人知晓。不过,通往落英界的古路在一位位化神修士的拼命探索下,终于打通了。

一位位凡有进取之心的化神修士都通过虚空古路,前往了落英界。

浮岚界,没有希望。

……

林缘的身体坐在虚无之地中,心灵渗透在浮岚界的每一缕天地灵气里。

他时而如同大道一般,无有偏私地看着修仙的体系从练气一路发展到化神;时而又像一个凡人,会为一个修士突破境界而感到喜悦,也会因为他们困守瓶颈而陷入苦恼。

九千载岁月流过林缘的心灵,分隔出深重的道性和人性。他的头发越发地苍白,眼瞳却越发地深邃黑暗。

“原来如此。”

林缘微笑,低垂双目,以仙光斩下了自己的人性部分,将它投入到了浮岚界之中。

几十年后,一抹清辉来到了祂的面前。

“你来了。”道人说道。

“你是谁?”林缘问道。

“我是仙玄。”

“坐忘呢?”

两人对面相坐,金色符文涌动,在清澈的仙辉中,两人融合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的天地异象,也没有修为暴涨。

良久,林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从虚空中起身,目光前所未有地清澈:

“九千年来一场空,到今方知我是我。”

林缘一步踏出,虚空中无边的魔物尽数消失;第二步踏出,天魔门扉扭曲淡化,九大魔神面容惊骇,共同破碎;第三步踏出,虚空不存,一切景象幻灭。

……

哈~呼

“玄之又玄,是谓仙玄。身心皆忘,原地坐忘。真是漫长的一段人生。”

林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懒腰,从趴着的桌子上醒来。在桌子的一侧,一个空空的酒壶倾倒着,壶口下方的桌面上还残留有一滩酒渍。

“半醉半醒六十年。一不小心就成为一个老酒鬼了啊。”

林缘感慨一声,握着酒壶,摇晃着从竹椅子上起身,推开房门,来到了小溪边。

借着水面,他看见了自己微微佝偻的身躯,带有老年斑的瘦削脸颊以及下巴处的白色胡须。

“酒鬼,酒鬼,酒鬼。”

“太阳晒屁股还睡觉,羞羞脸。”

林缘转身,愕然地看着桥上对着他扮鬼脸的孩童。

“啊,酒爷爷醒了,酒爷爷别抓我!”

“快跑呀!酒爷爷腿短!他追不上我们!”

桥上的孩童见林缘转过身,慌慌忙忙地一溜烟跑回了村子。

我可是真仙啊!你们这些小屁孩,真是,哎,这还真是……奇妙。

林缘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竹屋旁栓着的老青牛走去。

“老伙计,最后再陪我走一遭吧。”

林缘摸了摸青牛的牛角,青牛主动地屈腿下蹲,让他跨坐而上。

一人一牛轻车熟路地来到小溪村中。

“杜饼,老样子,枣集酒给我来一壶。”林缘说道。

“哎呦,林老爷子,您慢点,别从牛背上摔下来了。这酒,俺来帮你打。”

酒铺子的杜饼连忙接过林缘的酒壶,小心灌满后递给林缘。

“杜饼,你又偷偷给我换成高年份的好酒了。我一闻就知道。”林缘说道。

杜饼尴尬地挠挠头,道:“上次俺家婆娘的风寒,还是您给治好的。俺寻思没有啥好东西,只能送点酒了。”

“好了。一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这是额外的钱,你且收好。”

林缘又拿出几文钱,串在一起,抛给了杜饼,随后也不停留,骑着青牛远去。

“哎,林老爷子……”

杜饼双手捧着铜钱,呆呆地看着远去的林缘。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铜钱上一阵金光闪过,一股玄妙气息融入了他的身体中。

往后的日子,杜饼再没有生过病,无疾而终。

没有仙人收徒,也没有清风宗的存在。那九千年的岁月不过是仙玄坐忘经截取世界的倒影,演绎的一段虚幻时光。

林缘坐在青牛上,一路走过似是而非的葛青州,惊叹于仙玄坐忘经的伟力。

九千年的岁月宛如梦境,可他的心灵却真的超脱了!一段虚幻的因果时空,竟然让他结出了真仙的道果!此种作假成真的手段,即使是已经真仙的他,也暂时无法理解。

不过,天地间却真的有升仙桥。

林缘的身影渐渐淡化消失。

浮岚界的位面虚空中,仙辉飘动,一座如梦似幻的金桥悄然降临。

“登过仙桥,录入仙籍。从此永居仙界,得享永生!”

平静淡然的声音从金桥彼岸传来。

“如此看来,仙人也不是真的超脱。”

林缘看着与记忆中有所不同的金桥,洒然一笑,转身离开。

在他离去后不久,金桥即将消失的刹那,彼岸有混同一气的仙人回眸凝望,追溯时光,发出惊讶的声音。

“咦?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世间竟无此人成仙痕迹!奇哉怪哉。”

林缘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一位仙王的注意,他现在正坐在青牛的背上,一手提壶饮酒,一手摇动柳条,晃悠悠地行进在山间的小道上。

“年少不知春秋,老来顿悟仙修。青牛驮我买酒,坐忘天地逍遥。最后的时光,就去看看浮岚界的山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