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保家仙

喝了老洋钱煎的水,母亲给我刮了遍痧,我的烧很快消退下去。

一家人喜出望外的时候,奶奶杵着拐杖,心事重重地走回来,拐杖上还挂着一个布包。

她把布包放在地上,用拐杖头挑开,里面是几块脏兮兮、臭哄哄的瓦罐碎片,上面涂满了泥巴。

母亲疑惑地问:“妈,这是……”

奶奶坐下,掏出烟袋锅儿点上,待吸着之后,说:“我从头开始说吧!闽儿,那天你诅咒墨龙去死,他一扭头真的就死了,其实这事儿,是你干的,但也不是你干的!”

父亲不爱听了,“妈,这怎么可能,常言道骂人无好话,我们两家吵架,骂的话比这过分多了,也没谁有个长三两短呀?”

奶奶摇头叹道:“我早说过,闽儿命格不凡,他是有金印的人。这‘凡胎金口’的意思并不是说,说什么来什么,当年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因为语言是一种咒,鬼知道人类有了语言,自然就害怕。但这语言呀,在不同的人嘴里效果是不一样的,闽儿说出来的话,就是最灵验的。”

我吓得捂住嘴,其实在学校的时候,我有个绰号就叫作“乌鸦嘴”,经常什么事我随便一抱怨,还真的就发生了。

奶奶指指地上的破瓦罐,“那天你咒墨龙去死,当时不止你们几个人,这玩意也在场,它听了你的话,就杀了墨龙。这东西发现你是凡胎金口,它替你杀了人,跑来邀功,向你讨封,因为它知道,只要你说出来,它一定能成人,因此就纠缠不放!”

母亲害怕地问:“妈,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奶奶说:“这个呀,是我从出事的地头边上挖出来的。你们知道墨龙一家是怎么富起来的吗?墨龙的太爷爷当年供了一尊保家仙,然后就陡然而富,这东西就是墨龙家的保家仙,准确来说,是供奉它肉身的仙骨坛!”

母亲不解,“他家的保家仙,为什么要杀墨龙?”

“我特意打听了一下,墨龙太爷爷死后,家里人渐渐不把这个破坛子当回事。墨龙爷爷也就逢年过节烧柱香拜拜,去年他爷爷死了,他家又翻修,直接把这破坛子给扔了!保家仙不是真的仙,他们是山里的精怪,有点小神通能保一家人发财,可是脾气也大得很,这玩意儿记仇哩!”

奶奶用拐杖戳了一下瓦罐碎片,“失去一家人的供奉之后,看着墨龙家的小洋楼比以前更高了,整天吃香喝辣,这一切都是它给墨家的,它心里怨恨得很!可是这玩意也精得很,知道杀人会损自己的修行,一直在等机会。

“好巧不巧,你就当它面说了叫墨龙去死的话,它就‘奉’你的命去杀了人,这一手借刀杀人,损的却是你的福报。这事哪怕灶王爷告到天上,它也可以狡辩说,全是你指使的,它是清白的!”奶奶痛心地摇头,“闽儿,你可知道,你一个凡人,却以咒杀人,比拿刀子杀人还要损阴德,几乎是福报损尽,不但你自己今后要有厄运降身……”

说着奶奶又瞅了爸妈一眼,他俩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奶奶说:“而且会祸及林家,搞得不好,会家破人亡!”

我妈立即哭了,抱着我说:“闽儿不怕,有爸妈在。”

我爸跺脚骂道:“这墨龙一家,从人到鬼都不是好鸟!当时我被打爆了头,闽儿就说一句气话就搞成这样,要是我也有金口玉言,我就咒他们全家死光光,挫骨扬灰,下辈子变成一窝蝲蝲蛄!”

奶奶皱眉,拐杖在地上杵了一下,喝道:“祸从口出,别乱说话!”

事到如今,我爸不得不信了,长叹一声,“妈,这事可怎么解决啊?”

奶奶沉吟道:“我想法子和它沟通沟通。”

“和它沟通?”我爸又不解又愤怒,“这个畜牲,依着我,林家出钱出人,修座塔把它给镇了算了!”

奶奶重重地用拐杖杵地,“老四,你从小被你爸惯坏,从来不听我劝,吃那么多亏一点不长记性吗?君子不和小人斗,这家伙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不能把它惹毛,你们不要插手,我自会出面处理的!我先去准备点东西。”

奶奶站起来走了,我爸追着问:“那东西再来缠小闽可怎么办?”

“找把杀猪刀挂窗户下面,切记,只能挂一把!”奶奶回头特意叮嘱道。

我爸和村里杀猪的是酒友,一下子借来六把杀猪刀,前门后门院门窗户全挂上了。

吃完饭看会电视就躺下的我,并不知道我爸得意洋洋、自作聪明地把我们家的“防御”全面升级了。

这天晚上,突然外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把我给惊醒了,只听见那妖怪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好歹毒,居然这样害我!啊啊啊,好疼好疼!行,你不厚道,但我老灰是个厚道人,你交代的事情,我去给你办完!”

说完,外面阴风大作。

我交代的事情?

虽然这事儿是连着发生了,可当时距离墨龙的死已经过去四、五天,加上我一直生病,哪里记得我“交代”的事情。

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大喊,“村子东头失火啦!”,我才猛然醒过味儿来……

火烧得很厉害,墨龙家的小洋楼烧成一根巨型火炬,烈焰暄天、浓烟滚滚,天都被火光染红了。

火光中,还有浑身失火的人从楼上往下跳,摔在地上筋折骨裂,惨叫声凄绝不已。

村民拼命救火,后来救不动了,村长号召大伙把边上的其它人家给拆了,防止火势蔓延。

站在家门口看着大火的我,吓得呆若木鸡。

看着冲天的火光和黑烟,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说的是:“墨龙,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家破人亡!”

这可怎么办……我抱着脑袋蹲下来,痛苦地哆嗦着。

奶奶闻讯急忙赶回来,当看见院门和家门口悬着的杀猪刀,她暴怒起来,用拐杖抽打我爸,说:“孽子,你……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告诉你只能挂一把的。”

我爸辩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有关系!”

我站起来,一五一十地说明,家里人都呆了。

向来从容冷静的奶奶,却露出绝望的神情,两颊萎缩的咬肌抽动了下,“我说过,君子不和小人斗,不能把它逼急,为什么不能听我一句劝呢!这下子完了,林家等着家破人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