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速之客

专讲杂学的《绝韦广志》里提过,地里埋缸的手艺叫作“瓮听术”,人坐在里面,借着雷声可以探听到地宫的方位。

曹操打东吴的时候,也曾用过这一招,来听敌军在地底打洞的声音。

曹操为筹措军费组织过盗墓,封过“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这些头衔,他被盗墓贼尊崇为祖师爷,八成这“瓮听术”也在盗墓过程中使用过,一直流传下来。

由此看来,这伙挖坟的是有点底蕴的,不是那些啥也不懂,就会乱挖一气的山炮。

我想起前两天来找我瞧老寒腿的李大婶唠嗑儿,听她说村里来了三个投资商,准备搞什么泡菜加工厂,村主任还兴高采烈地带他们到处参观。

盗墓贼动手之前要踩盘子,和小偷踩点差不多,为了避人耳目,还会伪装成开发商、收购商、民俗学者之类的。

因此我推测盗墓贼就是这仨人!

我们牛脊山风水不俗,从南至北行龙走势,当中地势略低、四平八稳,在风水学里叫作聚气之地。

打小听老一辈讲故事我就知道这里埋了“仙人”,这是全村都知道的,只不过谁也没那闲心去验证下真假,就当传说听个热闹。

这突然跑来几个外人又挖又偷,在我们家门口毁山破水,对我们这些对老山有着深厚感情的村民而言,简直是巨大的冒犯。

我们村儿地处偏僻,派出所位于几十公里外的县城,犯罪活动已经开始了,又是深更半夜,这节骨眼上报警肯定来不及。

况且我正值年轻气盛,也早想试试祝由术中除医术之外的本事,便决定亲手收拾这伙贼人。

我继续坐在瓦缸里,沉下心来闭着眼睛仔细听,一阵挖土声后,很快又传来哗啦哗啦撬石头的响动,方位是西北方。

我又从小包里掏出袖珍罗盘,看了一下,然后爬出瓦缸,果断朝那个地方追过去。

此时天上电闪雷鸣,乌云蔽月,山风越吹越猛,入秋的树林哗哗作响,落叶撒欢似的飘落下来。平时经常出没的野兔、山鼠之类的动物全都像凭空消失了,老林子里仿佛失去了活物的气息。

我加快脚步,按照罗盘的指引,来到山中一片空地上。这里有一座大土包隆起,比地面高出大概一肘多点,我小时候上山采松塔时见过好多回。

土包上面寸草不生,土质也和周围略有不同,颜色较深,当地人叫这一块为“土嘎吧”。

“嘎吧”在d北话里就是指伤口结的痂,用来形容这一块和周围不一样的土,倒也十分贴切。

此刻土包被人刨开一个四四方方、往下斜切的盗洞,合着这一块土嘎吧其实是古墓的夯土层,是用糯米汁、童子尿、黄泥、豆粉、雄黄和出来的,难怪寸草不生。

我从小见到大,见惯不怪,哪会想这么多,这就是所谓的内行看门道吧!

盗洞周围零落地扔着一地装备——两个背包、一捆登山绳、兵工铲、洛阳铲、酒精炉、凿子之类的。

盗洞前面还挖了两个浅坑,一个坑里有烧剩下的木炭,散发出强烈的打火机油味;另一坑是空的,却被烟灰熏得黢黑,与前一个坑底部相通,应该是用来保障木炭充分燃烧的。

在这里生火恐怕不是为了烤东西吃,根据我初中物理学知识,应该是让热气流和墓室内的浊气产生对流,把里面的二氧化碳给倒出来。

边上扔着三个用柳条编织的鸟笼,只有巴掌大小,两个笼子里的麻雀已经死了,最后一只还活着。

可见这伙贼做足了准备,相当专业!

我从包里取出几张符纸,放着贴身内兜里,便于取用。

然后把地上的绳子挎在肩上,敞开的包里有成沓的kn95口罩,上面有个装活性炭的塑料阀,考虑到下面一定空气混浊,我也不客气,拿了一个戴在脸上。

装备妥当,我爬进了盗洞,盗洞斜着往下走,平心而论,打得相当有水平,四四方方,见棱见线,切得跟豆腐一样,洞壁上的铲印一个挨一个,看着特别舒服。

就是角度有点难受,我头下脚上,跟黄皮子钻大烟卤一样,戴着口罩呼吸也有点难受。

快要下雨了,盗洞上结了一层水汽,有点湿滑,我得用两腿撑着洞壁防止一骨碌滑下去,不过夯土层居然一点也不粘手,这玩艺堪称是古代的混凝土。

猫着腰爬了一会儿,我的呼吸越来越粗重,阴冷湿寒的空气一吸进肺里,汗毛根儿都立了起来,浑身不由打了个冷战,后背上渗出的汗水瞬间就感觉凉个透心,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

更让人难捱的是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带来的那种压迫感,渐渐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异常困难,我甚至有点佩服这些土夫子了,普通人哪能干这种事儿!

为了稳定心神,我双手结印,默念道:“四大开明,天地为常。玄水澡秽,辟除不祥。双童守门,七灵安房。云津炼濯,万气混康。内外利贞,保滋黄裳。”

一段咒语念罢,我顿觉阳气充盈,神清气爽,阴寒的感觉逐渐消散,继续爬了一段距离,下面出现一个开阔的空间,我一鼓作气跳下来,脚踏实地的感觉叫人安心不少,拿手一摸,这里爬了一层鱼鳞纹的地砖,严丝合缝,格外平整。

前面有微弱的亮光,借着这点光,我看见这是一条青砖砌就的狭长甬道,应该就是传说的墓道。

墓道也不是空的,沿途有东西遮挡灯光,我怕撞到,也怕不小心弄出动静。

我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鼻梁上砍一下,然后左右大拇指压住太阳穴,食指在双眼皮上下搓揉几下,再睁开眼,这便是祝由术中望气的绝活。

再次睁开眼,我看见地上有活人气息凝成的脚印,墓道里阴气凝重,活人刚刚走过去,阳气留在地上,就跟宣纸上撒了红墨汁一样清晰。

我踩着脚印往前走,虽说是地上是砖块儿,不过我穿的鞋叫作“鬼不惊”,是拿狍子腋下软皮制成的一种软靴,走路悄无声息。

脚印在前面贴着边走,我也贴着边,发现原来墓道中间有东西挡路。

在下面呆久了,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那点微光我看见原来这儿有两只铜奔马。

它们和真马一般大小,黑暗中的轮廓栩栩如生,耳朵鬃毛的细节秋毫毕现,一只昂首抬起前足作嘶鸣状,一只低头屈颈作奋力状。

我在电视上倒也见过汉朝的马踏飞燕,但这么近距离亲眼目睹古代巧夺天工的铸造工艺,着实叫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