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来请

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寻上门,况且还是坐轿来的。

冯小小微怔。

寂静的巷子里,充斥着陌生的脚步,听动静,排场倒是不小。

咚咚——

就是敲门,也极为规矩,“冯姑娘,奴婢是王大人府上的春杏。我们奶奶有事相商,冯姑娘若是在家,还请您开开门,我家奶奶身子弱,等不得太久。”

这婢子言语间客气,但话里话外却是高高在上。

“春杏。”坐在软轿里的王夫人低低斥道,“与你说过多少次,不得失礼!”

婢子不懂也就罢了,她作为一府之主,哪里能真不知西岭沈氏的名头。更何况这院里与之沾亲带故的姑娘,无辜被招上公堂,说来说去也是因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媒婆。

她若不出面转圜,等日后院里的姑娘寻过弯来告诉了本家,只怕她家老爷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吱呀——,木门响动,王夫人掀起帷幔打眼一瞧。

破屋泥瓦下,俏生生站了位姑娘,饶是衣着朴素也遮不住云鬓雪肌如花颜,那一双看过来的乌黑眼眸似有千言万语,盈盈似水。

更消说藏在广袖衣裙之下,隐约可见的身段。

好一个美人!

王夫人暗暗赞了一声,转念又醋了上来,也就这姑娘身后有人撑腰,若是当真纳进府中,再想要留子去母,只怕王子鸣也舍不得。

到底是应酬过世家贵门,起身的刹那,那点子暗沉晦涩悉数退散,只余温婉一笑,“冯姑娘,今来得匆忙,没有先送上拜帖,是我失礼,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王夫人客气,请进。”

如今冯府落败,寻常人家上门,又哪里会讲究拜帖一说。总归院里已经收拾妥当,冯小小心下松快,并未在意这些虚礼。

春杏搀着锦衣华裙的王夫人,身后还有几个丫头婢子跟着。

跨过门槛,扑面而来的药味,熏得王夫人只皱眉,手中绢帕一压,浮上笑道,“听闻姑娘有房表亲病着,府中恰好有盒参,品相是普通了些,总归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拿来物尽其用。”

才落下话,身后便有婢子捧了锦盒上来,红色绒布上托着的山参,单瞧主根上极深的纹路,便知年岁已久,更何况此物根须茂密,实乃上品。

“王夫人言重。”冯小小抬眸摆手,“我家表姐左不过是风寒侵体,哪里用得上如此珍贵之物。”

“冯姑娘莫要推辞,女儿家本就体弱,风寒事小,万一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少不了要细心将养着。”

刚见面便送出这么重的礼,冯小小心里咯噔一下,推辞道,“王夫人的好意,我们心领。只不过表姐家中有规矩,着实不敢违背。”

西岭沈氏,百年世家,自是有一套极为森严的家规。这事,王夫人早有耳闻。

“也罢。”透过拢下的窗纱,隐约还能瞧见床榻上躺着的人影。

王夫人放轻了声,拉着冯小小坐在游廊下道,“既然表姑娘在屋里歇着,我们坐在此处说说话便是。”

“冯姑娘是实在人,有些话我也就不再瞒着掖着。”

挥手遣了春杏等人走远,王夫人这才叹了口气,“今日上门,为得便是前些天那场乌龙,说来说去也是我误信了他人,才让姑娘平白遭了晦气。”

“此事与夫人并无直接关系,再者我身为大晋子民,循例配合官府查案,实乃本分。”

“这是姑娘心善,要是遇见别人,指不定要拿这事怎么说我家老爷。”

她说着便有些哽咽,拿起手里的绢帕擦干泪痕,“听闻姑娘过去也曾是官宦人家出身,想来更明白,这小小的京都府尹,搁在京都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衔。稍有风吹草动,都得叫那府衙抖三抖。”

“更何况,此次还得罪了——”王夫人恰到好处的停顿,瞧向窗内。“纵使姑娘和表姑娘不说什么,也总会有人拿着此事做些文章。”

尤其他们又是好不容易才调回的京都,稍有差池便是前功尽弃。

早前王子鸣因为这事,没少训她自作主张,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冯小小垂头静静坐着。

她不说不接茬,王夫人预备好的腹稿登时堵在了口边,眼眸几转,讪讪笑了笑又道,“姑娘年纪轻,不懂其中道理也是自然。”

“总归此事因我而起,便打算请两位姑娘明日前往我家中别院,听听戏吃喝一番,咱们热闹热闹。”

“多谢王夫人美意。”不露痕迹地推开王夫人搭上来的手,冯小小浅笑,“不过表姐尚未痊愈,着实不易出门。”

“这有何难。”眼看就能攀上高枝,靠上沈氏名头。王夫人自是不会计较被拂了面子,只温和地一笑,“明我派辆马车前来,保管表姑娘坐的舒舒服服,眼下时日也不早,我就不多叨扰了。”

说罢,也不等冯小小答应,起身瞥了眼候在一旁的丫头婢子,绢帕捏在手中,已是抬脚就走。

“王夫人请留步!”

这可不是马车不马车的问题。

冯小小眉头紧锁,还未靠近坐进软轿的王夫人,就被春杏一把拦住,压低了声,“姑娘,我们奶奶好意做东,您说话时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春杏。”

“嗳。”刚刚还冷言冷语的婢子登时扬起笑,“奴婢都说冯姑娘就不用送了,您瞧,您这客气。”

“王夫人。”绕开口蜜腹剑的春杏,冯小小肃容,“明日之约,我并不能替表姐做主。”

“这......”王夫人含笑,“倘若明表姑娘当真去不得,冯姑娘来也是一样。”

左右她已然放出话,请了戏班又叫了不少官太太。哪里能叫她一个小丫头推三阻四,王夫人眉眼一暗,转而又噙着笑道,“正好明日我也请了院判夫人,说起来,你们应该算旧相识。”

到口的拒绝一顿。

刚刚还紧蹙的眉头稍松,乌黑的水眸载着万分小心,又确认道,“您是说齐院判的夫人?”

“自然。”王夫人得意挑眉,这齐夫人可是她最后的王牌,旧人相逢,料她也不会不答应。

梦里虽没有这一遭,于她却也算个机会。

既然小册子裴衡止用不了,托齐夫人交给齐院判瞧瞧,说不定还会有些眉目。

冯小小一迟疑,王夫人登时心中有数。

“冯姑娘不说话,我可就当你应下了。等明晌午过后,我就派马车来接姑娘。至于表姑娘那里——”

王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收回来的锦盒,“还请冯姑娘多多美言。”

软轿起,走得四平八稳。

冯小小站在门口,直到满载而归的玉书迎上来,才将将回神。

“姑娘!”

走了一身汗的婢子欢喜异常,不等进门,就开始忙不迭地与她一一说着手里提着的菜和鲜鱼,“可不是奴婢吹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姑娘给的银两,奴婢省下不少。您瞧瞧——咦???”

脱口而出的惊呼被眼疾手快的冯小小一把捂住,金羽憨憨上前,接过玉书手里的重物。蹲在灶房,极为熟稔地点了火,做饭。

他的事,自有冯姑娘说给咋呼的婢子听。

等夜沉向大地。

盯了金羽一日的玉书方才松了口气,坐在灯下悄悄与冯小小咬着耳朵,“姑娘,你可知裴公子家中到底是做什么的么?怎得他家小厮如此能吃,像是饿了许久。别是咱们遇见了骗子......”

冯小小听得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瞧瞧院里堆得柴火,再看看水缸里的清水,全是金羽一人做的,又是些力气活,你还不许人多吃两个馒头?”

“姑娘,奴婢这不可不是小气,就是心有疑惑。”从衣柜里翻出些旧衣,玉书一面细心选着一面又道,“自打裴公子进院,姑娘整个人都变了。”

桌上烛火明亮,直照得人心里那点念想于暗处显形,再也无处可遁。

冯小小拿书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抖,就连唇角的笑意也僵成了一条直线,嗔道,“你又胡说些什么。”

“奴婢可没乱说。”玉书撇嘴,“就算裴公子长得一副君子模样,可咱们毕竟认识时日不长,姑娘这么信赖他,万一被他骗了怎么办?”

“再说了,方大夫也说姑娘手中的小册子是极为关键的证物,结果到了裴公子那,竟是一文不值,姑娘就不多想想其中缘由?”

刚刚才覆上耳尖的红意登时褪去,换上无尽寒凉。

冯小小抬眸,沉沉望住还在挑选衣裙的婢子,“玉书,你跟我说实话,我们院里的事,你跟方大哥说了多少!”

*

隔壁偏房的烛火熄了有好一会。

“爷。”送了温水进来的金羽压低声,毕恭毕敬道,“刚刚云羽传来消息,徐莹那边给王夫人送了不少好礼,说是要在明日,请她保一桩婚。”

偏端坐在桌前的郎君垂目,面上并无波澜。

冯姑娘纯善,这些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实在看不过眼。金羽一滞,又提醒道,“爷,明日冯姑娘恰巧要去王大人别院赴宴。”

他重重咬在恰巧二字。

修长的手指又翻过一页,裴衡止漫不经心道,“嗯,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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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改了文名,不知道小可爱觉得怎么样。明晚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