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不懂

月无声,夜无声,榻上的小醉猫亦无声。

唯有看了许久热闹的那枝春桃,被风吹得颤巍巍的,极不情愿地落下几瓣,留香又一暮。

都说昨夜酒酣,今晨赖床。

床头的醒酒汤已经热了第二遍,睡在榻上的人果真还拱在被里,青丝散乱,时不时翻个身。

玉书进来瞧了第三回,还未走近。就见榻上的少女眉眼紧皱,一双手死死抱住被角,滚来滚去,悬悬侧躺在床沿。

到底担忧她跌下摔疼身子骨,婢子几步快走,却好似惊扰到了梦里人。

猛然间咚的一声响。

掉下来的薄被,裹着眼眸迷蒙的冯小小。她懵懵懂懂从被里爬出,望着过来搀扶的婢子,似梦似醒的愣愣问道,“玉书,你瞧见我的兔子了么?”

“什么兔子?”急急扶起还未完全清醒的少女坐回榻上,玉书奉上温水浸过的帕子,替她擦拭着额头。

“就是一只很有劲的兔子,我追了半个山头,好不容易才捉住的。”冯小小比比划划。

“姑娘睡糊涂了不是。”玉书浅笑,“这房里怎么会有兔子。”

覆面的帕子温温凉凉,冯小小刚刚还迷糊的神志渐渐清明,乌黑的眸子掩不住颓然,呐呐道,“......原来是梦啊。”

真可惜,那兔子肥美毛厚,长得也标致。

虽说用这词形容一只兔子有些贻笑大方,可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这兔子好看的紧。

摸起来滑溜溜的。

不对。

秀气的黛眉紧蹙,暗暗忖道,论手感,小兔子毛厚,摸起来怎么也该是毛茸茸才是,怎么可能滑嫩有度。

这梦傻气,冯小小想想都忍不住弯了唇角,

“姑娘,先用些醒酒汤吧。”玉书眼下还有乌青,一看便是睡得不甚踏实。

定是她夜里闹得厉害。

冯小小乖乖喝了几口,颇为体贴道,“昨你照顾了我一宿,这会天还早,不如你再睡会好了。”

“姑娘。”玉书欲言又止。

“怎么了?”冯小小抬起的眼眸无邪,似是当真不记得。

“没什么,就想问问您今中午可有什么想吃的。”玉书笑了笑,看来裴公子说得对,不记得的事就没有必要刻意提及,总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

她要是说了,反而叫面皮薄的冯小小挂不住,左右都在同一屋檐下,能过且过便是。

“让我想想。”

拥被坐着的少女托腮望窗,昨日里若非裴衡止及时出现,哪里还有酒酣醉月归的雅兴,多半又是躲在房中自怨自艾,叹几声命运不济。

更何况,他还——

乌黑的眸子飞快的扫过衣架,却不见昨日穿的素色衣裙。冯小小一愣,趿着鞋便径直去寻。

“玉书。”翻过衣柜的少女心急,忙唤来出去倒水的婢子,“你有没有见我的衣裙,就是...就是我昨日里穿的那件。”

“那件沾了酒气,奴婢泡在水里,一会准备洗了晾干。”玉书被她一脸焦急也唬得心慌起来,“姑娘可是在里面放了什么重要的,奴婢这就去......”

“不用了。”冯小小面上一红,摆了摆手,有些磕绊,“也,也不是很重要。”

眼看玉书要出房门,刚刚还镇定的少女,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要是洗的话,手下轻些。”

“还有,今中午就吃些能补中益气的。”

“嗳。”婢子听得糊涂,却也认认真真记了下来。

窗外春明媚,正是一日好时光。

正房里,还是静悄悄的。

收拾妥当的冯小小蹑手蹑脚地倚在墙壁上听了一会,秀气的眉间拢起,忍不住又犯起了愁。

往常他早就醒了,这会子还没动静,可别是又发了热。

不过如今有金羽在,她也没有进去瞧瞧的说辞。

灶上还煨着鸡汤,不多时便有淡淡的香味传出。

冯小小坐了一会,瞧着咕噜噜沸开的小泡泡,想了想又多了几片姜进去。

昨日他一直挡在风口,可得好好驱驱寒才行。想起树影之间,裴衡止替自己缝衣袖的模样。

冯小小眉眼间止不住的生出笑意。他惯常刀剑在手,小小一枚绣花针,缝五下必抖三回,又生怕针戳到她,便聚起了万般精神。

若说之前信他是因为梦境应验,那这一回,她却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他的为人。

的确是一位怀瑾握瑜的矜贵郎君。

压在耳尖的羞赧,似是灶底的柴,锅中的汤,被风一吹,呼呼便粉了一片。

远比枝头春桃更胜。

书桌前,还有昨夜落在桌上的几瓣小桃花。

裴衡止瞧了好一阵,按在衣领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薄唇抿起,似笑非笑的神色。唬得端了热茶进来的金羽,后背生寒,正要默默退出去。

“你说。”清朗的声线骤起,那双冷清的桃花眼淡淡瞟了过来,“昨夜那情形,应该见到了与她极为亲密之人吧?”

“爷。”金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刚要点头,就被凛冽的眼神一扫,唇下一哆嗦,狠狠地摇了摇头,“小的瞧着不太像。”

“我看也不像。”修长的手指抚上杯盏,轻轻叹气。

她三族之内,没有他不知道的。肯让她吐露心事的,除去一直唤她姑娘的玉书与书信里称她团团的青禾,也就只剩方云寒。

昨夜里她抱得自然熟练,又万分眷恋。

英挺的剑眉紧紧皱起,心下不虞。

“你说——”

压抑了情绪的声线沉沉压来,金羽一抖,只在心中暗暗叫苦,天可怜见,他可一点都不想说啊!

捻起花瓣放进掌心,裴衡止顿了顿方道,“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说可能。”

如果他们不出手,让方云寒依照谋划救了冯小小,虽然她可能会生出时运不济的念头,但最终也会觉得这门亲事尚可?

毕竟这三年来,方云寒藏得极好。

如果她真这么想......

长指扣在掌心,掐出一方浅窝。

那双美极的桃花眼生恼,他的确是有意叫她看清楚方云寒的为人,若她觉得遗憾,大不了,他赔她一桩婚便是。

京中多少才俊,随便哪个都比方云寒那伪君子强上百倍。

裴衡止半晌无话,金羽偷偷向上瞄了一眼,登时欲哭无泪,恨不能缩成一团。

小侯爷现下的神情,一瞧便是憋着火气。

至于气得是谁,金羽揣摩着,大抵便是方云寒了。要不是他的算计,小侯爷也不能被冯姑娘欺负的一宿无眠。

偏偏这会,应声打开的院门外。

青衫挺拔,正温和地与低眉垂首的少女说着什么。

咔嚓——

一声脆响,早就写好的信笺忽得碎成两截。

裴衡止勾唇,瞥向诧异的金羽,“另起一封,只说冯家仍有蹊跷,还需再留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