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白莲

突然,一旁的范大人怒喝道:“绝对不行!这女子害死我儿,我怎么可能让我儿娶这样的蛇蝎女人,便是阴曹地府也不行!我回去要请法师做法,将她魂魄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永远别想见到我儿子!”

听到这森森的誓言,卓然和云燕都沉默了。

………………

根据白莲的指认,衙门在她购买的那栋偏僻的宅院里找到了碎尸留下的菜刀,上面明显血迹残留,案板上有砍碎的人的骨渣,房间里散发出一种恶心的尸臭。

由于地处偏僻,也没有人能够发现这里的秘密。

庞知县简直要乐发疯了,他立刻写了奏折向皇帝禀报了这件事。

宋仁宗很是高兴,下旨嘉奖,并将案件通报全国各地衙门。

庞知县虽然没有因此升官,但是这作为他的政绩,为他下一步升迁增加了重重的筹码,难怪这些天嘴巴都要笑得挂到耳朵上了。

庞知县让自己的夫人做了一桌酒宴,宴请卓然和云燕,为他们庆功。县丞和主簿一旁陪同,众人都是笑逐颜开。

酒宴上,庞知县举杯对卓然说:“卓县尉,说实话,这之前本官一直很不看好你,——不仅本官这么认为,主簿和县丞也是这么说的,私下里觉得你会拖累我们。”庞知县眯着一双醉眼瞧着县丞和主簿,问:“我没说错吧?”

两人有些尴尬,陪笑点头:“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庞知县道:“没错,的确如此。那是以前,现在我完全相信,卓县尉,你完全胜任县尉一职。这个案子如此蹊跷,制造所谓连环奸杀案的真凶,竟然是个女人,这都被你找到了破绽,一举侦破,还有谁比你更厉害?便是京城包青天包大人,单就破案来说,我觉得未必能超过你呀。哈哈哈。”

云燕道:“这话我赞成,包大人的本事其实更多的是主持正义,为民做主。单就破案来讲,的确是颇有不如的,因此我才跟卓县尉商议,让我跟在他身边学本事,我准备跟开封府尹请求调任武德县。知县大人不会烦我吧?”

庞知县诚惶诚恐,一躬到地:“云捕头能在鄙县任职,那是鄙县无上荣光之事啊,呵呵呵。”

主簿和县丞也都陪着笑,连声对云燕拱手,神情颇为恭敬。

这种事情卓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已经知道云燕大有来头,可到底是怎么样的来头,能够让堂堂知县对她礼敬有加,卓然一直不明白。

云燕望向卓然,见他坐在那儿沉默不语,似乎心事重重,忍不住道:“卓县尉,今日喝酒你可没有以往快意。难道有什么心事吗?”

卓然瞧了瞧她,目光缓缓扫过庞知县和县丞、主簿,最终点了点头:“我觉得,这案子应该还另有凶犯没有归案。”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笑脸都僵在了脸上,特别是庞知县,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赶紧将酒杯放下,道:“你可不能开玩笑,我给皇上的奏折里可说了,凶犯已经全部擒拿归案,所有连环奸杀案均已告破。再出别的幺蛾子,那可是欺君之罪呀。”

卓然道:“如果凶犯再次实施凶杀,那是再将其捉拿归案,同样会让大人的话露馅的。”

庞知县一听的确如此。赶紧道:“那该当如何?”

“将漏网之鱼捉拿归案。”

云燕说:“你没有弄错吧?你怎么如此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卓然瞥了一眼主簿和县丞,含混道:“种种迹象表明还有罪犯在逃,我在琢磨该怎么办。”

庞知县立即明白卓然这是不方便当着主簿他们的面说案情,因为这两人都不负责刑案。当然不能在他们面前说,一旦把话传出去了打草惊蛇,那可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破案,甚至可能永远都破不了案。

庞知县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卓县尉你继续追凶,务必将之擒拿归案。我会禀报皇上,就说审讯中新掌握的线索,据此抓获了漏网之鱼,也是说得通的。——即便是被官家斥责,却也是值得的。能保一方平安,个人得失不必计较。”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众人都频频点头。

卓然拱手道:“那好,那我便继续查,争取尽早抓住漏网之鱼。”

酒宴很快结束了。

卓然和云燕离开庞知县府邸,云燕问:“下面该怎么办?”

卓然道:“去殓房。”

云燕吓了一跳,心想,这人怎么那么喜欢跑殓房呆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卓然已经迈步往殓房去了。云燕只好跟在后面,来到了衙门殓房。

看守殓房的老班头正一壶酒半只烤鸡,坐在炕头,一个人自斟自饮颇为惬意,忽然见到县尉大人和云捕头进来,慌得赶紧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渍,跳下炕头,搭拉着拖鞋,上前哈腰拱手道:“县尉老爷,小的……,嘿嘿,小的只喝了两杯……”

尽管当差不饮酒这是规矩,但卓然完全理解在殓房这种地方值守,不喝点酒,这胆子还真不够壮,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去计较,所以卓然微笑道:“别喝醉误事就行。——你把殓房门打开,灯笼挂上,我瞧瞧尸体。尸体都还在吗?”

“在,还在,不过听说就这两天京城要来人,把枢密副承旨董大人的尸首运回去了。怀州司马大人的公子也准备明早就运回去安葬。吏部员外郎范大人的公子的尸体破案当天就运走了。”

卓然点头:“我关键是要看司马大人公子的尸体,他的还在就好。把门开开。”

老班头赶紧答应,取了墙上的一盏灯笼提在手里,哈着腰在前面领路,来到殓房门外,掏出钥匙打开了殓房。

房门推开,里面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让人禁不住打个寒颤。老班头眯着一双醉眼,举着灯笼迈步进去,将灯笼挂在了墙上,然后哈着腰退到一旁候着。

卓然走到怀州司马李树军儿子的棺材前,将棺盖取了下来。从墙上取下灯笼举到棺材边,仔细观察棺材中的尸首。

云燕不知道他看什么,在一旁低头瞧着。

卓然只是再次核实一下,看看与记忆是不是相同。仔细观察一番之后,他说道:“上次我们复查尸体时就发现,从切割断口皮瓣角度来看,李公子的尸体分尸是右利手切割的。这一点跟其他几具尸体是左利手不一样。而白莲是左利手,与李公子分尸情况不符。这就是我心中的疑虑。”

云燕点头道:“可是,白莲承认了全部罪行,包括李公子,她也承认是她所杀,是用尖锥刺穿头颅而死。这跟死者尸体伤痕是一致的。”

“是呀,正是因为这,所以我只是心头不安,并没有确定另有漏网帮凶。”

“会不会是白莲分尸时,左手累了,换成右手,才形成尸体皮瓣符合右利手的特点呢?”

“若是偶尔几处出现,这是可能的,但是将一具尸体分解成十多块,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如果一直都用自己不方便的这只手来分割,那是很不得劲的。正常人最多会换一下手,让自己便利手休息片刻再接着砍切,而不会一直使用非利手。”

云燕点头说:“的确是这样。——是不是白莲杀了李公子之后,换了一个人来帮她分尸呢?”

“可她供述里头并没有这么说。她从来没说过有人与她一起实施犯罪,或者帮她分尸。”

“嗯,难道她故意把所有碎尸案都认在她头上,其实有案并不是她犯下的吗?”

“有这种可能,从她得知范公子实际上是真心爱她的之后,我发觉,她有一种万念俱焚的内疚和伤痛,有一种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的想法。在这种心理下,很有可能会大包大揽,以求速死。因此不管什么罪都一概认下来。而那些询问她的皂吏又习惯于诱供,这就更容易让她答出符合尸体勘验的答案来。”

云燕道:“其实,我先前也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只是我觉得可以做合理解释,也就没说出来。”

“我猜你想说的是不是抛尸现场那一串穿着袜子的鞋印?”

“对啊,白莲的供词中并没有涉及到这个细节。刑房书吏审讯罪犯,往往只在意杀人这个关键情节的锁定,只要这个承认了,其他的细节就忽视了。”

卓然瞧着她说:“是呀,凶杀案每个细节都不能放过,每个合理的怀疑都要得到合理排除。任何缺陷都将是致命的。你说的这个细节,其实也是我觉得这案子可能另有同案犯的原因之一。”

“没错,这脚印不是白莲的,留下脚印的这人的脚比白莲的要小一些,证明还有一个同案犯,白莲在包庇这人。”

“是的。除此之外,樊大人孙女的被杀,也存在疑问。”

云燕道:“白莲承认樊女也是她所杀,是用手死之后分尸的,跟验尸的死亡原因完全吻合呀。”

卓然摇头道:“做到这一点不难,只要诱供就可以得出吻合的结论来。——从这案子我也得到了一个教训,那就是在疑点没有完全排除和基本证据都没拿到之前,我是不能偷懒的,人命关天,岂能轻视。”

云燕道:“你作为县尉,职责就是抓捕罪犯。至于审讯收集证据,按惯例都是交给刑房书吏去做的,没必要事必躬亲,不然你会很累的。”

卓然温和一笑,接着说道:“樊女断肢处发现的那根毛发,我们推定是凶手留下的。但这毛发我通过血型鉴定,排除了白莲所留。这同样预示着很可能有另外一个同案犯。”

“好,我再回头重新提审白莲,务必撬开她的口,将另外一个罪犯揪出来,绝对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卓然道:“行,咱们俩兵分两路,你去审白莲,把疑点搞清楚,我带人去摸排查访,寻找新的线索。”

云燕有些奇怪:“你查访什么?”

“以分尸的宅院为中心,在附近村寨进行查访。既然分尸地点在那,分尸人就不可能住得太远,不然会很不方便。因此,同案犯很可能就住在以这宅院为中心的附近村寨里。才能够与白莲快速沟通并参与分尸。因为,这些碎尸案都是死后一个时辰就进行了分尸。这么点时间,不可能通知很远的人来的。”

云燕顿时眼睛一亮:“对呀,应该就是附近的人,不然杀了人之后,怎么可能在一个时辰之内通知他赶来呢,这也给我审讯白莲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我可以从这个角度看看能否有所突破。”

当下两人分头行动,云燕前往审讯白莲,卓然则来找南宫鼎。

知县为了犒劳捕头和捕快们,也让衙门厨房做了酒宴招待他们。除了当值捕快以外,其他的是可以饮酒的。这会子,南宫鼎正跟一班捕快在班房里喝得正欢。忽见到卓然来了,而且面色凝重,不由吃了一惊,立刻起身上前,拱手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卓然扫了一眼,道:“连环杀人案还有同案犯没归案,你们随我前去查访。等到抓到同案犯再来庆功,今天的酒就不要喝了。”

现在的卓然在这一班捕快们心中非常有威望了,因此卓然说出这番话,捕头和捕快们没有一个脸上显出不悦,都躬身答应。

一众人骑马前往分尸现场。

这是一处地处郊外的独家小院。捕快们提着灯笼点着火把给卓然照明。卓然开始对房屋进行详细勘察。

因为按照惯例,案件侦破抓到凶犯后,现场勘查提取物证等都由刑房书吏负责,县尉一般不再管了,所以卓然当时根据惯例没参与案件侦破之后的指认现场和现场勘查取证。而现在,他决定今后要善始善终,包括后期审讯和取证,自己都要尽可能参与,不能当甩手掌柜。

现场被清洗过,案板和菜刀刀柄缝隙等处都发现了血迹。特别是砧板上,还找到了人的碎骨。

卓然的注意力放在这之前刑房书吏勘验现场取证时应该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首先是屋子的青砖地面。显然被水清洗过了,一眼望去,没有什么可疑痕迹。

地面是青砖铺成的,根据卓然的经验,他决定使用粉末显现法来寻找可能存在的足迹。青砖吸湿性很好,带血的足印容易被吸收而变成潜足迹,血液具有粘性,对粉末有比较强的亲和力。青砖表面很光滑,使用粉末显现应该能奏效。

卓然重点寻找的范围是客厅中间放着的一张圆桌的地面,这张圆桌上放着的一个巨大的砧板,是进行分尸的地方。桌子、砧板和地面是卓然寻找潜在血手印和脚印的主要目标。

卓然先对桌面和砧板进行显现,找到了几枚清晰的掌印和手指印。但与白莲的指纹进行比对后完全相同,是白莲所留。

卓然只能把希望放在地面。

他趴在地上,用细软毛刷轻轻刷去上面的杂质和尘土,再用粉末刷轻轻刷扫。这些粉末是他拜逍遥子为师后,用炼丹药粉配置的,能满足提取指纹的需要。

刷现之后,地面果然显现了好几个杂乱的赤脚足印,其中有几个竟然很清晰,足印的轮廓和细节特征都清晰可辨。——足印跟指纹一样,都有个人特征,能够进行同一认定。这让卓然很兴奋。

卓然取出糯米纸胶带。这是他从京城巧匠铁妙手那儿得到的配方配制出来的,专门用来提取指纹的。

卓然吹掉足迹上多余粉末之后,将透明糯米纸平铺在需要提取的脚印上,小心揭了下来。再把它贴在一张纸上,整个提取就完成了。透过透明糯米纸,可以清晰的看见足印的轮廓和所有纹路细节特征。

这几枚足印中有一枚明显比其他几枚要小一些,跟范公子抛尸现场地面发现的套袜子穿大鞋留下的变形脚印外形吻合,这让卓然不禁狂喜,因为这很可能就是他要寻找的另一个同案犯的足印。

卓然继续在屋里的其他地方搜索,在宅院卧室的茶杯、茶壶、床头等处提取到多枚指纹。跟几个受害人尸体指纹进行比对。确认分别属于枢密副承旨董远山,怀州司马的儿子和吏部员外郎范成荣的儿子的,说明这三个男人都在这宅院出现过。

根据白莲口供所述,这三人都是白莲色诱来到这里,通过与对方激烈床第之欢之后,趁对方疲惫将其杀死,印证了白莲所说的口供。

另外还有一些人的指纹则没有找到下落,根据白莲口供所述,她还杀死了其他一些男人,比如皮货商钱掌柜等人,也是骗到这偏僻院子里杀死的。这些人的指纹已经无法比对了。因为这些尸体都被白莲毁弃,经查找没有找到。

最后,就剩下那一枚瘦小脚印。

卓然观察这枚脚印推断,从脚印纤细度来看,应该是一枚女性左脚印。通过脚印计算身高的公式,他测量了这脚印长度,算出可能的身高。

卓然告诉南宫鼎,让他以分尸宅院为中心,对附近几个村子进行摸底排查。排查的对象是一个年轻的女性,此人身高四尺八寸左右。

南宫鼎瞪大了眼,县尉大人居然算出了凶犯的具体身高,不知道是如何得来。

南宫鼎惊骇之余正要转身出去,卓然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把他叫住:“对了,你可以重点查访一下那位路边开小吃铺的水性杨花的姓谢的中年妇人。与她有往来的人作为重点盘查对象。”

那只与抛尸现场遗留断丝鞋印痕迹吻合的袜子,就是这谢氏的。但谢氏不是作案人,说明有人偷了她的袜子,穿上抛尸之后又把袜子还给了她。如果能发现某个人具有偷袜子的条件,同时又满足身高和年纪,就很可能是同案犯。

排查已经将范围缩小到以宅院为中心的附近村寨,同时又限定为年轻女子,身高也锁定在四尺八寸,排查范围就小多了。

南宫鼎连夜排查很有收效,因为晚上人们都呆在家中。很快,南宫鼎便找到六个符合条件的少女,送到了衙门。

这时,天已经亮了。

六个少女神情紧张的等在衙门院子中,几个皂吏监视着她们,不让相互说话。

卓然派人去叫云燕。云燕连夜审讯白莲,此时还在衙门的牢房里头继续审讯,听到说抓到嫌疑人,赶紧来到卓然签押房。

云燕对白莲审讯了一晚,诸般手段都用尽了,但白莲却咬死不肯招供出同伙。云燕窝了一肚子火。听到卓然抓了六个嫌疑人,立刻来了精神,忙问卓然是怎么锁定嫌疑人的。

卓然简单说了经过。现在要提取这六个少女的赤脚印进行比对,看看是否与分尸宅院地面提取到的脚印吻合。毕竟对方是少女,总不能自己抓着人家的纤纤细足来提取脚印,还是交给云燕来办的好。

他教了云燕提取赤脚印的办法。云燕分别提取了六个少女的左脚的赤脚印,交给卓然。

卓然挨个比对,很快锁定了其中一个少女。

当他看见两人脚印完美重合时,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件案子终于可以完满结束了。

这女子竟然就是帮谢氏宰杀鸡鸭的赖汉的女儿,闺名叫做水莲。

明白这层关系,整个案子就串起来了。——谢氏经常让赖汉帮忙杀鸡杀鸭,赖汉女儿水莲跟谢氏当然就有往来,她就有机会偷取谢氏的那双袜子。

卓然将审讯水莲的任务交给了云燕。

水莲被带到审讯室,跪在地上。云燕和卓然并排坐在一张长条几案后面,云燕阴沉着脸道:“我们已经查清楚,你与桂花楼妓女白莲两人伙同犯罪,杀人分尸,你是愿意如实招供,还是想受刑吃苦再供述?”

水莲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赶紧把眼帘垂下:“小女子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云燕冷笑:“行了,不用装了,白莲把什么事情都已经供述出来了。包括你杀死怀州司马大人的儿子李公子的事情。你在那个偏僻房子里肢解尸体,光着脚留下的脚印我们都已经提取到了。你将李公子分尸后抛到了荒山岩石下。你在泥地上留下的穿着鞋子套着袜子的脚印我们也找到了。可惜你的鞋底太软,还是完整的暴露出来你的脚的形状。你勒死了前御史大人樊爵江的孙女,并将她肢解。你的一根头发遗落在了断肢上,也被我们提取到了。你以为你不张嘴,我们就没办法定你的罪吗?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不要逼我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