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验尸！”

坚定地望着方十一，就冲二狗子在扬山墓里护我这事，我就不能让他走得不明不白，哪怕知道被赵家训练出来的方十一对危险有野兽般的直觉，她阻拦我是一番好意。

面无表情地盯看我，竟隐隐透出委屈，方十一扭头去接近二狗子的尸体，不能阻止我就亲自动手。

就那一恍惚，我竟将方十一看成方倩倩。

真是犯糊涂了，亲眼看过这两人当面打得不相上下，还能错认为一个人，我拋开杂念，专心去看二狗子尸体的情况。

他死了。

这点无须质疑。

原本清瘦的人有些发肿，脸白得很，像是没有被发酵好的白面包，鼻孔耳朵处有黑乎乎的痕迹，应该是人面藻留下的，倒是让我印象颇深的扁蟒与小白蛇不见了踪迹，露出的肌肤完好，没有多余的伤痕，说是淹死的没有疑问。

可我是亲眼看见的。

不能理解二狗子主动躺进沉香棺的举动，也不能理解他的死为什么能被简单地归为淹死，我眉头紧皱，恨不是专门的验尸官。

但方十一受过赵家训练，算是专业的。

她抽出匕首戳了戳二狗子的尸体，顿时噗噗地响，尸体变魔术似的瘪了下去，眨眼的功夫就剩一张皮包紧了骨头，勉强能看出个人形，棚外更蹦进几只嘎嘎叫的乌鸦，食腐生物就是胆大，看见到嘴的美味伸头就啄。

只一口，抢先的乌鸦就脖子一歪，死了。

后面几只惊得拍着翅膀就逃，连飞都忘了，更慌不择路地撞棚子上撞死，别人是守株待兔，我这算是守尸待鸦吗？

连苦中作乐都做不到，我靠近方十一，人多有安全，却被这家伙一巴掌推开，顿时什么害怕都没了，看来赵家对她的定位是人形兵器。

“别看。”

送我两字，我就被推到棚子口。

只有两活人的乱葬岗，高悬的半轮毛月亮，蹲满白杨树枝枒的黑乌鸦，一双双红红的小眼睛成片亮起，动作统一地盯着我，更在铺满银霜的坟包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只要我敢动，就飞扑下来将我吞噬。

这些在乱葬岗养得凶邪的玩意，压根不知道怕，只知道进了我的地盘就留下。

还是棚子里比较安全。

真的是一点一点地往棚子里平移，没有方十一这大活人作伴，我很方，奈何她不做人。

“站着别动，别回头，别进来。”

发现我的小动作，她突然出声喝止我，声音低沉温柔缠绵，与在赵家大宅听过的尖锐嘶哑不同，令人晕乎乎的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就这声，她现在叫我死，我都心甘情愿。

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不是一夜噩梦的煎熬，是清醒时的听得见看不着，就我现在的状态。

棚里照明的灯在方十一那，正好将她的影子拉长投映在棚布上，我盯着影，影猫似的贴着，头垂得低低的，几乎要埋在地里，脖子动着，恍惚中有呼噜呼噜的响动，像在进食。

初见时，那张狰狞的面容突然浮现。

焦黑扭曲的半张脸，层层叠叠的伤口，以及冰冷无机质的眼，四肢扭曲地蹲在院墙上，看我如同无力回天非要挣扎的小老鼠，戏弄时更半点不留情。

我是怎么逃生的？

好像是有赵老太的吩咐被逼到凉亭，答应了再次修众仙抬棺墓……

被惊醒，我不自觉竖起双耳，留意棚里的声响。

如果集中精力做什么，那些有关的就会被无限放大，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我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衣服磨擦的响动。

她在挽袖子？

她在解二狗子的衣服？

她到底想对二狗子做什么？

就算只剩下皮包骨的模样，那也是二狗子，我愤怒着呐喊着，想要阻止她，甚至忘了在我被推到棚外时二狗子也已没有啥好模样。

但她那别动的话，更有魔力似的。

双腿不搭理我，嘴巴造反地紧闭着，眼珠子颤颤巍巍地想离家出走，只有耳朵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用衣料磨擦声用骨头咯吱声折磨我。

凉意一股股袭来，从前从后从四面八方包围我，我狠狠打了喷嚏，大摇大摆闯进来的乌黑嘲讽地嘎了声越过我扑向后面。

影有新变化。

安静的猫突然亮出爪牙，与卑鄙的小偷乌鸦大战，左躲右闪上跳下窜，直到乌鸦倒地蹬着脚抽搐，又骤然风平浪静。

先锋军失败，乌鸦们个挨个地在糊口探头，焦躁地拍打着翅膀跃跃欲试，红色小眼睛贪婪在我身上打转，忽一阵凉风掠过，鬓边飘落几缕碎发，锋利雪亮的匕首叉在地面上微微颤动。

她从背后缓缓靠近，脚步轻轻的，绕过我，伸手拔起匕首收好，藏匕首的习惯都和方倩倩一模一样，绑在小腿上，歪着头看我，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显现困惑，不自觉地抿嘴唇，仿佛在问我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

猛地从个真实又恐怖的梦里挣脱，后知后觉地浑身冷汗，不自觉地远离方十一，我终于找回了声音。

“情况怎样？”

“他是室息而死的，被一种奇怪的藻类堵了呼吸道，然后被蛇钻体内吃光了五脏六腑以及血肉，很奇怪地呈现被淹死的状态，找不到原因，你现在想看的话就看，我已经妥贴处理过。”

说得跟吃饭喝水似的平常，方十一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一件多恐怖的事情。

复杂地望着方十一，我现在好像不能将她与方倩倩弄混了，试想一下方倩倩面临如此处境会是，我无法想象，应该不会如此冷静平常。

见她往棚外去，我忍不住问：“方十一你要去哪？”

“去做棺木，天快亮了，张家村的人要来了，被他们看到棺木被拆，我就没法完成老太太的吩咐。”方十一说着让我不寒而栗的话，眼神干净。

钉在原地，我没有勇气跟上去，也不敢转身去看二狗子，怕看到我害怕的一幕，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要做出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