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鸡汤米线

回去的路上,果果罕见得多愁善感起来。

小姑娘托着肉乎乎的下巴思考片刻,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廖初忍俊不禁,“为什么叹气?”

小姑娘晃了晃腿,“胡耀祖好可怜哦……”

他竟然都不会玩玩具!

他的爸爸妈妈真的不爱他吗?

唉,而且他还没有舅舅哎!

他竟然没有舅舅!

多可怜呀!

廖初也觉得不可思议。

像他们这些福利院长大的穷孩子也就算了,不会玩玩具是因为没那个条件,可胡耀祖那小孩儿?

他爸爸作为知名企业家,频频在各大媒体露脸,何止家财万贯?

竟然不给孩子买玩具……

不是不舍得,因为后面胡耀祖说的那些兴趣班都非常烧钱。

但恰恰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孩子可怜。

刚才余渝听到孩子的哭诉也十分震惊,当场表示要跟胡爸爸谈一谈。

望子成龙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个方法太有问题了,再这么下去,孩子的心理非崩溃不行。

小朋友听后,越发委屈得不能自已……

呜呜,他也想玩玩具。

明天是周六,倩倩早已发出邀请,让果果和佳茗小朋友去她家里玩。

廖初决定给三个孩子准备一些零食甜点。

正好许愿缸里的钱已经攒了好几百,上午不用看崽,他打算买一点牛奶和百科全书之类的启蒙书籍,送到本地福利院去。

第二天一早,倩倩父女俩准时出现在餐馆门口,“果果早呀!”

果果过去跟她手拉手,“倩倩早呀!”

倩倩饿得不行,小肚皮里咕噜噜直响,“今天早上吃什么呀?”

果果美滋滋道:“舅舅说是鸡汤米线哦。”

鸡汤她喝过,米饭也吃过,但是米线是什么东西呢?

舅舅说也是大米做的,好神奇!

柳溪把两个小姑娘抱到儿童座椅上,吸着鼻子感慨,“真香啊!”

他还没在早上吃过米线呢。

鸡是现杀的,汤是清晨就开始熬的,这会儿正好用。

廖初杀鸡的动作常麻利,血放得干干净净,后面浸泡和熬煮的时候就没多少血水了。

大火烧开之后转小火慢炖,锅盖上面压着重重的石头,更容易把营养物质熬出来。

高汤嘛,必然要慢慢来。

鸡很肥,刚煮出来的浓汤表面浮着厚厚一层黄油,让人本能觉得腻味。

大清早的,北方人民可能受不住这么厚重。

廖初用勺子捞去大部分鸡油,只留下薄薄一层,下面雪白的浓汤慢慢现了颜色。

真正的好厨师,是会根据节令、环境,以及本地气候和人文习俗调整的。

美食虽好,终究是为人服务的。

没道理强迫食客去适应食物,而应该要食物适应人。

有句老话说得好:

“一个好厨子,能顶半个好大夫。”

吃对了东西,身体受用,自然少遭罪。

柳溪伸长了脖子看,顿觉口中津液旺盛,“哇,你加了什么啊,太香了吧?”

以前家里的阿姨也煮过鸡汤,真的没这么香。

别说用鸡汤来煮米线,光这么喝就够诱惑人啦!

廖初道:“还没加。”

说完,果然丢进去一只调味包。

他向来对食材要求很高。

这鸡是山地散养的,喝的山泉水,吃着无公害粮,每天还有广播音乐陶冶身心,生活比人都规律健康。

又正好是鲜嫩肥美的“年纪”,肉质分外鲜美。

要么清炖,要么清蒸、白切,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美味,其他做法都可惜了。

入锅前,先在空锅里把鸡块干煸一下,逼出多余水分,使得皮/肉更加紧致。

干煸到表皮微微泛黄,部分地方的边缘出现焦糖色也不要紧,那是油脂的作用。

后面炖起来,口感更丰富不说,高汤也更浓白。

这个方法在炖鱼汤的时候同样适用。

捞出的鸡油也不会浪费,廖初将老豆腐切成扁平块,用鸡油小火慢煎。

老豆腐组织□□,口感劲道,适合接受长时间的烹饪,不必担心会散。

几秒钟之后,白色的豆腐表层被染成金黄色,用铲子轻巧地翻个面,还能看见上面细小的油粒爆开呢!

刚出锅的鸡味豆腐外酥里嫩,用筷子轻轻一戳,咔嚓!

酥脆的外壳破裂,圆洞内疯狂涌出滚滚热气,既有豆制品特有的清香,又有淡淡的肉类香醇。

因为只用油煎了外皮,吃起来并不会觉得油腻。

如果觉得口淡,还有廖记餐馆特别调制的甜辣酱可以刷呢!

泡发的米线煮几分钟,碗内放入配菜,很快就端上桌。

乳白色的水汽随着砂锅一路飘散,沿途留下久久不散的浓香。

上桌时,砂锅内的汤汁还微微沸腾呢。

柳溪却注意到旁边一碟萝卜泡菜,“这是?”

服务员关文静笑道:“老板送的,特别好吃!”

老板说了,鸡汤米线固然养生,但一口气吃到底可能寡淡。

尤其现在正换季,人的肠胃刁蛮,经常会突然想吃点刺激的。

这个泡菜是他自己腌制的,加了泡椒、笋尖儿、红白萝卜,酸爽可口,极其下饭。

呜呜,在这里工作福利太好了,老板特别厚道,店里的客人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

管饱!

换工作才多久啊,她已经长胖四斤了……

柳溪凑近了一闻,口中顿时泛滥成灾。

哇,这个味道,绝了!

姬总一家四口也慢悠悠进来,也不问吃什么,直接说要一份早点。

看,这就是经验丰富的。

管它今儿吃什么,反正廖厨做的,还能翻车?

米线上桌,姬总照例先围绕色香味暗中点评一番,然后挑起一缕米线送入口中。

细嫩爽滑,一咬就断,米香浓郁。

他创业那会儿也曾吃过外头的米线,为了好看,里面大多加了食用胶,可以使成品保持汤汁清亮、米线完整。

但绝对影响口感和身体健康。

但这个不一样。

他一尝就敢肯定,绝对是优质好大米做的。

“老板,这个米线?”

廖初抬头瞅了眼,继续麻利地剥蛋黄,“自己做的。”

以前总觉得活不太久了,他对自己的生活就有点敷衍,着实做了许多可以拿来速食的半成品。

像什么米线啊、腊肉啊、泡菜的,都在小仓库堆着呢。

姬鹏嘶溜溜扒米线,吃了几口又喝汤,赞不绝口,“老板,这个汤能再来一碗吗?”

姬太太也点头,“这汤真不错呀……”

又对丈夫和儿子说:“多喝点,对身体好的。”

前几天那个家政阿姨又找回来,痛哭流涕表示会悔改,被她很坚决地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有廖厨在这里,哪里用得着你?

现在他们一家人有空就一起出来溜达,吃吃饭聊聊天,感情都比以前好多啦。

姬总默不作声喝掉一碗,对太太说:“等会儿你打包一碗回去,晚上我不去应酬了,回来热热喝。”

喝完之后,胃里暖融融的,太舒服了。

他们这些常年应酬的人,真该好好保养了。

听到先生按时回来的保证,姬太太笑靥如花地点头。

“等会儿我给你爸妈那边也送一点去,老人家更该注意。”

姬总愣了下,有点羞愧。

他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辛苦你了。”

“满意点10!”

“满意点10!”

廖初一抬头,就见那夫妻俩手拉手对视。

呵呵,秀恩爱……

姬鹏自己颠儿颠儿跑过去续鸡汤,看见廖初剥了满满一大盆蛋黄,本能地开始分泌口水。

“这是要做什么啊?”

圆滚滚的蛋黄呈现出琥珀一般半透明的橙红色,一看就好吃!

哪怕是生的也不能阻止他想象!

廖初指了指后厨,“蛋黄酥。”

香芋和紫薯都已经蒸上了,等会儿捣成泥。

剩下的蛋白也不会浪费,蛋白酿肉、蛋白拌豆腐,都好吃。

从他手底下过的食材,绝没有浪费的选择!

姬鹏刷地举起手臂,“我要订!”

那边姬总慢悠悠擦嘴,非常有气派地过来结账,“订什么?”

又对廖初说:“老板,搞个会员卡嘛,每次结账有点浪费时间。”

其实廖初对搞会员卡预充费这种事情不太感冒,因为多多少少总有逼迫食客消费的意思。

可没想到姬总的提议得到众多人的赞同。

网瘾老年宋老头还积极提议,“可以积分等级制嘛,忠实顾客逢年过节可以优先选购烤乳猪……”

嘶溜!

廖初:“……”

您老的目的过于昭然若揭了啊。

姬鹏在那边指着后厨喊:“爸,蛋黄酥啊。”

姬总扫了二维码,“小孩儿脾气,那东西胆固醇太高,吃多了不好……先要五十个吧。”

姬鹏:“……”

觉察到儿子的眼神,姬总面不改色道:“周末了,你妈要去看两边老人,主要是给他们送几个尝尝。”

姬鹏:“……呵呵。”

我信你个鬼哦。

现在吱吱每天的固定活动就是跑到廖记餐馆写论文,累了就趴在椅背上看老板做饭,然后眼福口福一起饱。

唉,人做饭怎么能这么帅呢?

只是穿着黑t恤剥个蛋黄而已,咋这么好看?

吱吱嘶溜下口水,笑眯眯问:“老板,你有没有女朋友呀?”

店里迅速响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

李老爷子啧啧出声。

这年头的小姑娘哦,胆子都大得很哦。

店里也有其他单身男士,见状酸溜溜毛遂自荐。

吱吱嗤之以鼻,“光老板这个手艺,就值了!”

宋大爷夹了块萝卜泡菜,咯吱咯吱嚼得起劲,“你那是馋人家手艺吗?”

话音未落,众人齐齐接道:“你那是馋人家身子!”

吱吱捂着脸嘿嘿傻笑。

男□□人,怪我咯?

而话题中心人物就跟没听见似的,专心致志包蛋黄酥。

揉皮,捏馅儿,刷蛋液,入烤箱……

一整套动作忙而不乱,自带韵律感。

嗨,反正专注的男人最帅。

专注的帅比更是帅上加帅!

一小时后,热气腾腾的蛋黄酥出炉。

圆滚滚胖乎乎,顶端金灿灿的蛋液层上零星散落着芝麻,宛如少女脸上俏皮的雀斑。

有紫薯和香芋两种口味,不用切开都能闻到淡淡的香气,那叫一个勾人。

刚吃过早饭的食客们顿时又觉得自己行了。

这个要俩,那个要仨,还有的十个八个带着走。

难得有点儿方便外带打包的,不多买点对得起谁?

池佳佳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豪爽地要了二十颗,准备与同事们分享。

什么?

吃饱了?

吃饭的胃和吃甜点的,那是同一个吗?

廖初单独包了二十个给柳溪。

三个小朋友呢,剩下的估计也浪费不了。

客人慢慢散去,廖初把准备好的科普读物和牛奶放入后备箱,跟隔壁的赵阿姨打了声招呼就出发了。

市福利院很好找,远远看去,蛮温馨开阔的一栋建筑。

廖初向门卫说明来意时,就见一辆灰色的车子径直驶入,与他擦肩而过。

稍后在停车场,廖初刚一下车就发现了熟人。

“余老师?”

正从刚才那辆灰色车子上下来的,正是余渝。

余渝也有点意外,“廖先生?你来这里是?”

廖初坦然道:“带了点东西,过来看看。”

他又问:“余老师经常来?”

一般访客都要登记,可余渝却能长驱直入。

余渝点头,开了后备箱拿东西,“差不多每周一次吧,有时候只是来看看。”

说话间,一个年迈的保安推过来一辆小型推车,商场里经常运货那种。

“余老师,又带了这么多东西啊。”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不多,保安年纪也不小了。

余渝笑笑,“是啊,不过都是外面的人捐的,我就是个搬运工。”

保安憨厚一笑,“那也了不起,油费不是钱?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啦。”

做公益很容易吃力不讨好,没几个年轻人愿意干的。

廖初见余渝的车后备箱里塞满了大纸箱,主动帮忙搬。

入手颇重,大约有四五十斤的样子。

余渝搬了两箱就见了汗,再看廖初,却还跟没事人似的。

真厉害呀。

廖初见好几只箱子上都贴着快递条子,物品栏写的是“书籍”,“这是外面人捐的?”

余渝点头,“我和几个朋友组织了一个慈善募捐网站,经常有社会热心人士捐赠图书、衣服什么的。”

太阳渐渐升起来,温度升高,廖初也有点热了。

一抬头,眼前多了瓶水。

“谢谢你啊,”余渝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的话还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

廖初接了,拧开瓶盖喝掉半瓶,“还好。”

被感谢的感觉,不错。

算上车后座,一共大小九只箱子,都是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三四百斤。

最后一只落到推车上时,车骨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廖初喝完水,把自己带的牛奶和也放上去,推起就走。

余渝哦了声,赶紧跟上。

余渝确实是熟客了,刚一进门,福利院的老师和小朋友们都围上来。

“余老师!”

“鱼鱼哥哥来啦!”

廖初跟余渝是并排走的,但他人高马大,又冷着一张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好惹”。

几个小朋友刚到他面前,就来了个急刹车,面带惊恐的往余渝那边求安慰了。

呜呜,这个哥哥好吓人!

有个小姑娘跑得太急,一个没刹住就撞到廖初腿上。

廖初没事,可小姑娘却哎呦一声,向后摔了个屁股蹲儿。

廖初一把把人拉起来。

巨大的阴影将小姑娘完全笼罩起来。

见小朋友的裙子有点脏,他刚要伸出手去拍打,谁知对方却身体一僵,然后哇的哭了。

廖初:“……”

余渝:“……噗!”

工作人员有点尴尬,“廖先生是吗?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可能误会了。”

总不能说是被吓哭的吧?

廖初就有点郁闷,“……没事。”

之前果果也好,倩倩也罢,不都是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嘛,跟自己也挺亲近的。

余渝小声解释,“福利院的小朋友们跟外面的孩子不一样,大部分都有不太好的经历,难免敏感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廖初微微垂了眼,“我知道。”

余渝刚要转过去,却听对方低低道:“我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余渝真的很忙。

他先跟院长和老师们交谈,简单地了解了情况之后,又帮着把带来的物资分配下去。

做完这些之后,余渝也没有休息,而是来到小朋友们中间,帮他们做心理辅导,教他们读书算数,然后又带着大家一起唱歌。

福利院长大的小朋友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心理障碍,如果小时候不重视,会慢慢发展得很严重。

一楼拐角处有一间大教室,三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明媚的阳光肆意泼洒,将里面的人和物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余渝在正中间席地而坐,四周围着一圈孩子。

而廖初就坐在他对面,木着一张脸,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他对眼前的场景感到度陌生:

养大他的那座小福利院又破又旧,基本生活物资都极度匮乏,大人小孩的脸上满是愁苦,从未有过眼前这样其乐融融的快乐景象。

如果儿时的自己闯入这里,只怕会以为误入天国。

突然外围一阵骚动,吧唧挤进来一具圆滚滚软乎乎的小身体,因为失去重心,一下子扑倒在廖初怀中。

小朋友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

廖初沉默片刻,伸手提着这小家伙的腋下,将他平举在眼前晃了晃。

嗯,看上去跟果果差不多大的年纪,虽然身处福利院,眉宇间却一派天真。

显然没受什么苦。

小朋友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咬着手指一歪头,“呀……”

廖初一怔。

三四岁的孩子不该是这个反应。

这小孩儿看上去……智力有点问题。

但可能恰恰因为这样,他的眼神格外澄澈,像深山中一汪幽深的泉水,叫人不忍心欺负。

廖初把这小家伙放下来,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往小朋友的屁股上一拍,“去吧。”

小男孩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快到余渝跟前了,突然又停下,咬着手指扭头看看廖初。

廖初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回看。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对视,那小男孩儿竟咯咯笑着跑了回来。

“叔叔~”

廖初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了个满怀。

叔叔……

他的脸黑了。

这小东西!

别以为刚才他没听见,叫余渝的时候分明是喊哥哥的。

他们两个也只差了三岁而已,怎么就凭空多出一辈来?

“笑笑很喜欢你呀,”余渝不知什么时候扭过头来,有些意外地说,“他平时很警惕的。”

廖初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将那个叫笑笑的小男孩儿往外推,“自己站好。”

除了果果,他不太习惯跟别的小孩儿对自己这样亲昵。

谁知那小家伙就跟壁虎转世一样,牢牢抱住他的胳膊,跟着晃呀晃。

“叔叔~”他以为廖初在跟自己玩什么举高高的游戏,笑得更开心了。

廖初:“……”

余渝忍不住笑出声,“麻烦廖先生先照顾一下她吧,笑笑很省心的。”

廖初低头,小朋友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很灿烂,难怪叫笑笑。

廖初别开眼,刚要说话,手里就被余渝塞了一只半圆形的手铃。

他的手好大,分明是成年人用的玩具手铃,落在他掌心,却像是缩到迷你号一样。

隐约透着一点滑稽。

廖初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带了一丝迷茫:

这是要干什么?!

余渝觉得这幅场景很有趣。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又高又大又又冷酷,还担心这位家长不好相处,可几次接触下来,意外的通情达理,只是话不多。

如今看来……

果然人不可貌相,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大好人呐。

余渝笑眯眯地举了举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我要带小朋友们唱歌啦,廖先生,一起啊!”

廖初:“……不必了。”

他怎么就觉得这位老师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天真无害呢?

余渝扑哧笑出声,然后努力把嘴角下压,一本正经地遗憾道:“那可真是太可惜啦!。”

廖初:“……呵!”

余渝摸了摸笑笑的脑瓜,摇动手中的手铃示意,“你跟这位叔叔一起打手铃伴奏好不好?”

笑笑的眼睛biu一下亮起来,拼命点头。

廖初表示并不想。

几分钟之后,余渝清了清嗓子,带头起了一句,然后扭过头来看了看廖初,又看看他手里的手铃。

廖初木着脸,敷衍地抖了下。

“刷拉~”

手铃上的铃铛好一阵乱响,歌声营造出的优美氛围顿时荡然无存。

余渝瞪圆了眼睛。

廖初这才发现,对方长了一双清亮的猫儿眼,眼尾微微上提,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里面。

就好像现在:

错啦!

余渝又来一遍,再看过来。

廖初觉得自己活像被架到火上烤的鸭子,硬着头皮又抖下手铃。

他实在不擅长音乐之流。

所以从不唱歌。

余渝扶额。

节奏完全不对啊。

不等他开口,旁边几个小朋友就已经七嘴八舌喊起来:

“叔叔你好笨哦!”

“不是这个样子的,你错了,节拍啦!”

“叔叔,你要跟着余渝老师一起呀……”

廖初耷拉着眼皮看过去,无声传达出威慑。

好多次他懒得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么吓唬人的。

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的小朋友似乎并不怕他。

有几个小朋友见他一动未动,丝毫没有改过的意思,竟然着了急,纷纷伸出小手来,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还有的干脆抱住他的胳膊,一下一下晃动手铃,非常认真地教导,“叔叔,是这个样子的,你知道什么是节奏吗?”

廖初:“……”

我不知道什么是节奏,我只知道活够了。

今天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两个小时之后。

廖初坐在草地上,两眼放空,满脑子都led广告牌式的滚动信息:

我是谁?我在哪?我今天为什么要来?

他从没觉得哄小孩是这么麻烦的事。

以前在他那个福利院里,所有的小孩子都敬依赖他,又畏惧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大家就会乖乖照做。

可现在?

可能是大城市里福利院的条件好,小孩子们胆子也都大,性格非常活泼,竟然一点都不怕他!

竟然还有个小东西爬到他背上,伸出小手拉住他的嘴角往上扯:

“叔叔,多笑一下嘛!”

“廖先生辛苦啦,”余渝拿了两瓶水过来,“我请你喝水吧。”

廖初有气无力地接过: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疲惫了。

确切地说,是心累。

余渝在他旁边盘腿坐下,笑眯眯道:“今天真的谢谢你啦,小朋友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啦。”

福利院的小朋友太多,之前他自己过来的时候,偶尔会发生看了这个,漏了那个的情况。

不过幸好今天有人帮自己分担“火力”。

廖初看了他一眼,有点无奈,但好像又有点小骄傲。

算了,结果是好的就好。

他收回视线,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没什么,我也是福利院长大的。”

这里的小孩儿比他当年幸福多了。

余渝摆弄着手里的水瓶,似乎没有打开喝的意思。

廖初问道:“你为什么会想来做这一行?”

听柳溪说,眼前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应该不管学什么都会有很好的前途吧!

幼师虽然赚的也不少,但是工作又苦又累又脏。

余渝抿了抿嘴,忽然道:“其实我只比廖先生你幸运一点点。我爸妈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的童年一直辗转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一干亲戚家。

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谁也不愿意多养一个小孩儿,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明毫不掩饰的透着嫌弃……”

所以他就拼命跳级,想要尽快养活自己。

初中住校后,大家就像卸下了包袱,再过两年,爸爸妈妈重新组建了家庭,又陆续有了自己的小孩,余渝知道自己彻底成了多余的。

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他都曾经对着星星许愿,希望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来救自己。

然而,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童话。

童话都是骗人的。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不再需要英雄,却想成为别人的英雄……

廖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余渝笑道:“没什么,一切都过去啦。”

廖初神色复杂地指了指他手中的瓶子,“漏了。”

余渝:“……”

还真是,瓶盖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拧开一道缝。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笑了。

经过今天这一出,好像突然就成了朋友。

经过聊天才知道,两人对这座城市还都很陌生:

廖初是五月份搬过来的,而余渝更晚,七月下旬刚到,办理各种入职手续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有机会交到什么朋友。

廖初忽然说:“你很勇敢。”

余渝一愣。

廖初没再说话。

当一个人能够平心静气地揭开自己的伤疤展示给别人看,就证明他已经与过去和解。

这实在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力量。

虽已是初秋,但树上的枝叶依旧茂密,微风拂过,刷拉拉响成一片。

阳光透过枝丫间的缝隙漏下来,落到地上,变成明暗交错的光斑。

而此时,那些光斑和阴影也都随风摇曳,像一段旖旎的梦境。

廖初看了看腕表,快11点了。

“我请你吃饭。”他晃了晃手里的水,权做谢礼。

余渝笑道:“下次吧,等会儿还有事。”

廖初也不纠缠,只是点点头。

两人一起往停车场走去,再次颔首示意,各自开车离去。

出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两辆车分开的瞬间,廖初从后视镜往后看了眼,见那辆跟主人一样俏皮的灰色轿车汇入滚滚车流,忽然觉得很愉快。

副驾驶座上摆着一堆圆滚滚金灿灿的感情果,比蓝天白云间的太阳更璀璨更温暖。

挺不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