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语录

菩提树大道帝国皇宫旁的无名英雄墓是柏林一处庄严所在,这里祭奠着为德意志战死的所有无名英雄。每逢节假日,德国政府和民众都会前来此处进献花圈、缅怀英烈;而各国赴德使节也会到此献花以示友好,作为礼貌,德方将邀请来宾在墓前检阅仪仗队。

此时,作为副官的李孔荣就跟在孔祥熙、陈绍宽身后,于踏步中审视那些威武齐整的德国士兵。作为后世的小人物,他此时的感觉不要太好,这种只能在电视上瞻望的场景居然能亲身经历,真是太值当了。不过,心头的欣喜并未掩盖他对这些德国士兵的观感——一群傻不拉唧的无脑炮灰,几年后,他们就将为希特勒和第三帝国陪葬。

李孔荣心中鄙夷,但陆军的桂永清、杜律明等人却莫名激动,或许在他们眼中,这便是世界第一的陆军,中国学习德国陆军是正确的不能再正确的选择。

从广场的这头走到那头,检阅过仪仗队之后代表团一行人就将前往空军大楼会见国社党二号人物、空军司令戈林。在程天放的介绍中,这是一个难缠的角色,但因为他在国社党中的地位以及他主导着四年计划,代表团又不得不见。正因如此,孔祥熙早上九点就召集主要人物开会,以商议与戈林会面时的说辞。十一点前来无名英雄墓献花,而后直接前往空军大楼,虽然双方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半。

司机控制着车速,诸人在十一点二十分抵达空军大楼,当接待人员招呼诸人于会客厅入座时,时间才十一点二十三分。接下来的时间自然是等待,但让人不安的是:赫尔曼·戈林并未在十一点半准时出现。

私人之间迟到或许不重要,但在外交场合、作为地主的戈林迟迟不露面,自然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身为驻德大使的程天放最是不安,他屁股底下好像着了火的扭捏,不断看向会客厅大门的同时,也不断看向孔祥熙。与德交涉的一切事务都是他负责操办的,现在戈林如此失礼,他当然要担负责任。孔祥熙现在代表着常委员长、代表着党国,他受辱不仅仅是他本人受辱,而是常委员长受辱、整个党国受辱。秒钟一格格向前,分钟也一格格向前,在程天放全身被汗浸湿时,会客厅的大门一开,戈林来了。

程天放最先起立,带着勉强的笑意。之后是孔祥熙、翁文灏、陈绍宽、沈德燮、桂永清、杜律明以及一干随员。李孔荣就站在孔祥熙身侧,他并未看到己方人员压抑着不悦的勉强干笑,他只是注视着大名鼎鼎的戈林戈胖子。

会客厅那端,一个菜场屠夫般的身躯塞在笔挺、威严且挂满勋章的空军上将制服内,外面圈着一斜一横两根黑色皮带。肥胖的右手上拄着一根拐杖,带着些踉跄并不利索的走近。他的头颅是高挺的,似乎并不曾看到起立相迎的客人,而是趾高气扬的走向自己的位置。

“上将阁下前几天骑马时腿部受了伤……”负责接待的空军中校对程天放和孔祥熙低语了一句,这顿时让程天放为戈林之前的怠慢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他微笑之后按照外交礼仪道:“戈林阁下,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我国元首常委员长的特使孔祥熙先生……”

程天放满怀期待,孔祥熙也笑着脸要上前握手,但接下来的事情让党国最后一丝颜面丢尽——戈林并不想和孔祥熙握手,他手中的拐杖稍微指了一下椅子,说了一声:“请坐吧。”

程天放的脸瞬变得通红,像当场被捉的奸夫;孔祥熙笑着的脸则好似被打了一拳,他愣了半响才无奈的坐下,期间扶了无数次眼镜。孔祥熙之后的海陆空将领也随之坐下,他们看戈林的眼神立即不同了。

大概是被戈林的无礼打乱了节奏,可怜的孔祥熙干咳了好几次才开始说话,他道:“戈林阁下,应贵国政府真诚邀请,在访问德国过程中受到了贵国各届的礼遇,鄙人非常感谢。

中德双方友谊久远,早在前清李鸿章时期,两国就建立的别于他国的信赖,鄙人对此深感荣幸。而我国领袖常凯申阁下一直对贵国抱有极大好感,这也是中德在军事领域合作达十年的基础。而且,我国上下对贵国在希特勒元首、国社党领导下取得如此成就深表敬佩……”

孔祥熙结结巴巴的陈述中,之前准备好的三分钟开篇词全部乱了,好在这些话并无多大意义,戈林对此也并不在意。他点头扫了孔祥熙一眼,道:“今天我们应该坦白的讲话,不要说那些泛泛的套语。首先我必须声明的是:去年签署的德日协定仅仅是为了***并不针对中国。不过就我所知,中国方面在去年于西安和**达成了妥协,政府、军队更被**渗透甚至是控制,我不得不遗憾认为:如果中国的**活动太过猖獗,那么德国以后非谈到中国不可。

**是人类的毒瘤,是犹太主义控制世界的阴谋!任何纵容**的国家都势必会成为德国的潜在敌人。我希望中国能遏制住国内越来越猖獗的**运动,不然德中长远的友谊最终将毁于一旦。”

孔祥熙准备不少说辞,不想戈林如此的仇视**,并以此抨击中国。他在齐焌的翻译中不断的构思说辞,待最后一句翻译完,他道:“阁下,中国发生西安事变后,中国红色党的部队已经被政府收编,中国的**问题可望通过政治途径加以解决……”

“呀呀……”戈林很不礼貌的大笑起来,口中发出‘呀呀’之声,他道:“以德国和欧洲的经验表明,**分子的任何承诺都不能相信。中国如果信任**分子的承诺,最终只会变成第二个苏联……”

“阁下,中国工业落后,并没有多少无产阶级,既然没有无产阶级,那**分子也就非常稀少……”戈林咄咄逼人,孔祥熙不得不打断他的话自辩。

“但就我所知,十年前的南京事件就是中**队中的**分子故意挑起。这仅仅是十年前,既然**分子能渗透进军队,那他们为什么不能渗透进现在的中国政府?”戈林说着日本提供的消息,再一次打断孔祥熙。“中国如果能和日本一样,与德国签订**条约,那我们永远是盟友,但假设中国与**分子妥协,我们的友谊将很难维持。”

“阁下,即便签订盟约,日本也是不可靠的,日本的目的是占领中国,以图日后独占亚洲、称霸世界。这一点在上一次大战中就有体现,当初日本占领青岛,并抢夺德国太平洋上的殖民岛屿,这样的国家根本不可信任。”

“日本是东方的意大利,我们并不信任他。”戈林并不被孔祥熙的低级调拨所惑,他转而道,“但日本现在是亚洲第一强国,有强大的海空实力,中国有吗?”

戈林确实是坦白的说话,可这种坦白让在场的所有中国人都备受屈辱。孔祥熙索性放出了胜负手,他道:“德国在远东采取什么政策与哪一国订约,我们不想干涉,但是我们必须知道德国究竟是愿与中国做朋友,还是和日本做朋友?”

“德国只会与强大的、反对**的国家做朋友。”戈林听出了孔祥熙的怒意,但他不以为意,“中国有成为强国的条件,德国自然愿意与中国做朋友,也希望看到中国今后成为强国,但事实并不尽人意,排除中国与**分子的妥协,仅仅是中国的工业建设就毫无进展,不但毫无进展,反而是在大幅度的衰退。

在以前,中国有钢铁厂、有兵工厂、有造船厂、有鱼雷厂……,能生产钢铁、枪支、大炮、巡洋舰、鱼雷,但是现在,中国的一切武器几乎都需要外购,只有步枪能够少量生产。不仅如此,中国还常常发生战乱,一个州的军队和另一个州的军队互相进攻。这不得不让人怀念以前的清王朝,我想那时候的中国将比现在更强大……”

爱好趾高气扬的批评是戈林的固有习惯,并且极为讽刺的是,他常常认为这是自己最善意、最友好的提醒。也许他对**分子的指责孔祥熙还能忍受,但他对现在中国的贬低、对满清的吹捧则让孔祥熙等人义愤填胸——这岂不是说先总理奉献一生的革命是在开倒车吗?如果仅仅是指责还罢,可偏偏这又是事实。

以前中国有汉阳铁厂,现在的中国钢铁几乎全部外购;以前的中国能生产75mm山炮,现在的中国要外购迫击炮;以前的中国能建造铁甲舰,现在的中国不会造鱼雷快艇;以前的中国有白头鱼雷组装厂,现在的中国不懂生产水雷……

完完全全的退化,实实在在的打脸。坐不住的孔祥熙几次想起身告辞,但碍于中**火完全依赖德国,他又不得不坐下。而知道戈林所说几乎全部正确的陈绍宽则不得不低下了头,确实,民国二十六年以来,整个中**工是在实实在在退化。

“凡是有创造力的民族,他们是始终在创造之中的,不过粗看起来不觉察而已……”带着生涩的德语忽然响了起来,这让戈林微微惊讶。

“他们这班人仅能认识既成的事实,因为世人大多仅能见到天才的外表,像发明、发现、建筑、绘画等,而不能认识天才的本身。就是这种外表,也不是他们一时所能了解的。”

这是李孔荣的声音,他并不介意戈林抽孙大炮和常光头的脸,可作为孔祥熙的副官、民国的海军少校,他不得不在诸人哑口无言时出声为党国维护些脸面。并且,他的话难以反驳——这是伟大的元首希特勒说的,出自《我的奋斗》第135页第三段,他仅仅是引用而已。

正因如此,戈林非常怪异的看着他,忘记了反驳,作为希特勒的既定接班人,他当然也熟读过《我的奋斗》,知道这些话来自那里。

戈林错愕的不知所措,翻译官齐焌则将这段德语低声翻译给孔祥熙,奈何孔祥熙没有读过《我的奋斗》,并不太了解这段话的意思,可他并不是蠢蛋,明白这是副官在为党国、为自己挽回脸面,所以他看向李孔荣的目光含着嘉许之意。

“阁下,中国是四千年的民族,同时还是一个帝国,她要转型成德国这样的民族国家需要漫长的时间。或许表面上看她是在退化的,但内部真正的变化和创造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李孔荣也不知道怎么就开了口,可既然开了,他只能继续说下去。

背希特勒语录还好,不背希特勒语录……,戈林当即笑了,他讽刺道:“犹太人也是几千年的民族,但他们仅仅是人类的寄生虫!”

“阁下,雅利安人也是古老的民族,但我们显然不能说雅利安人就是寄生虫。中国人勤劳淳朴,他们并没有依靠智力去剥削哪个民族。”李孔荣反驳道,用的依旧是希特勒语录。他更道:“假使日耳曼民族要防止威胁欧洲的腐化分子,那万不可陷入像战前那样的谬误而去和上帝及全世界为敌,我们必须切实的认定我们最大的敌人,集中全力去向他进攻我们才能依靠别处的牺牲而获得胜利。但就目前而言,德国显然又犯了以前的谬误——没认清谁是自己的朋友、谁是最大的敌人。阁下刚才所提及日本的强大,正是日后德国被日本拖累伤害的原因。”

句句都背咏希特勒语录的外国低阶军官,居然指出德国又犯了以前的谬误,戈林不再是错愕,他站了起来,很不悦的道:“请告诉我理由!”

“阁下,看来您对日本的情况一无所知!”李孔荣见戈林如此忽然不再紧张,反而语带嘲讽。“去年二二六兵变之后,日本的政坛就由统制派掌握,皇道派彻底下台。这就犹如国社党彻底下台,魏玛政府上台执政一样。何谓统制派?就是一群维护财阀利益的办公室技术官僚,毫无骑士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永远是鼠目寸光、趋利避害。

日本对德国的价值是牵制苏联,牵制苏联则要进攻西伯利亚。西伯利亚有石油吗?没有!西伯利亚有粮食吗?也没有!西伯利亚有橡胶吗?更没有!哪里有石油?南洋!哪里有粮食,南洋!哪里有橡胶,还是南洋!如果是皇道派执政,那日本必定会进攻苏联,但财阀操纵的统制派绝无此打算,他们考虑的只是自身利益而不是同盟利益。

日本确实是亚洲第一强国,有强大的海空实力,可这不但对德国无益反而有害,因为一旦日本进攻南洋,英法就会向他以及他的盟友德国宣战,而德国将再一次和上帝以及全世界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