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万窟洞天中天然而成的洞穴千奇百怪,交错而成,犹如一个巨大的蜂巢。

因位处妖界和人界的交界处,两界之间的磁场在赫山上形成了特殊的阵林,一不小心便会踏入其中陷阱。

重明仙派每三年举办一次重明探洞,除了让这些修道界的后生晚辈牢记当年妖界背叛之耻外,也是为了磨炼他们的心智意志,从中挑选出优秀的弟子着重培养。

万窟洞天内危险重重,各门各派的尊长会在他们入洞后暗地跟随,虽为保护,若非伤及性命也不会轻易出面。

洛银与谢屿川是最后一批入洞的人,早些年来过的已经熟门熟路,知晓这万窟洞天内往哪儿走安全,更熟悉一些妖物的属性,知道他们喜欢在哪里成群扎堆。

限时三日,便看他们的腰牌上能沾多少滴妖物的血。

步入黑暗,双眼一时不能适应,洛银只能听见一些弟子步行离开的声音,还有不知什么东西在墙壁上攀爬的窸窣声。

入洞府的弟子们不是没有带照明之物,油灯、火折子、夜明珠都有,但在这浓雾密布的黑暗中起不了半点作用,眼前所见仍旧是灰蒙蒙的,寸步难行。

谢屿川的双眼像是适应了黑暗般,闭上再睁开便可清晰地看见里面一切模样了。

天然的洞府中大小洞窟无数,眼前所面临的便是四方选择,潮湿布满青苔的墙壁上偶尔有蝎子蜈蚣爬过,那些小毒物越密集的地方,洞前聚集的人越多。

洛银的步伐慢了下来,谢屿川发觉她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于是牵住了她的手。

滚烫的手心挨着手背,洛银一怔,道:“屿川?”

“嗯。”谢屿川压低声音问她:“你看不见?”

“眼睛被火熏过,刹那进入黑暗会有短暂的视盲,过会儿就好了。”洛银反手抓住了谢屿川的两根手指。

这毛病是她渡劫时落下的,她不知道旁人渡劫是否也如她那般,被天雷劈过不算,还要被困在烈焰大火中。后来那火如何灭的她也记不清,但离开雪山后的第一个黑夜,她便察觉到了双眼些许反常,亦猜出了原因。

谢屿川垂眸看了一眼洛银抓着他手指的手,嘴角微扬道:“我告诉你我看到的,你告诉我怎么走。”

“好。”洛银干脆将眼睛闭上,放大其他感官。

谢屿川道:“我们面前有四个洞府入口,两道狭窄一人可通行的裂缝,靠近左边的三个洞府外爬满了毒虫毒蚁,我见一些烈州和重明的弟子已经往那边摸去,他们应当是先前来过的,虽看不见,但对此较为熟悉。”

洛银嗯了声:“我们从右走。”

“好。”谢屿川牵着洛银的手往右边靠近。

地上坑坑洼洼,洞上钟乳石也尖利地直指头顶,像是随时都能落下。

谢屿川的手突然揽住了洛银的腰,带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洛银一时不察,踉跄过去,几乎是摔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她问。

谢屿川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人,鼻息间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是可以让他安然入睡的味道。

他剑眉舒展,眼眸带笑道:“一滴水从洞顶滴下了,会掉在你肩上。”

洛银:“……”

她撇嘴:“你的眼神这么好吗?”

“嗯,可能是因为犬类夜视的能力不错,即便变成了人,我也能看得很清楚。”谢屿川一本正经地解释,洛银也就只能当是如此。不过她的视线也在逐渐恢复,睁开眼可以看见一团黑雾中,牵着自己的人的大致轮廓了。

右边的洞口偏小,谢屿川怕洛银会磕碰到,便保持着搂紧她的姿势,慢慢从洞口中移了进去,大约十余步后,道路才开始变宽。

洞府内晶石尤多,一个转角便照亮了洞内景象,犹如于夜色中行走,却没了一开始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感。

洛银的眼睛也能看清了,便自然地松开了谢屿川的手,跟在身后的少年怅然若失地看了一眼掌心,挑眉,撇嘴。

从这里往高处看,山洞尤其大,几乎不可见顶,很难想象入口狭小到胖一点儿的人都未必能进来。

万窟洞天内的每一个洞口都能找到与另一处相连的地方,大小不一,所以即便他们朝右走,薄薄的石墙的另一边传来的人声依旧可以听见。

他们二人顺着洞中洞走了好一会儿,周围安静地出奇。

眼看到了一处石洞,无晶石照明,漆黑一片,放眼望去竟看不到下一个出口,像是走入了死胡同。

洞内似乎有风,又像是树叶的沙沙声,谢屿川嗅到了气味,顺着香味靠近,定睛仔细去瞧,这才看见不知名的植物遮掩了洞口,一簇簇地攀爬在漆黑的石壁上,散发着甜腻的花香。

谢屿川看见花便想摘给洛银,还未伸手便听见她道:“别碰,丝梦花是兽,饮血而生。”

谢屿川微微抬眉,看向攀爬覆盖在大半洞顶的藤蔓,绿叶郁郁葱葱,边缘如刺,红艳的花朵花瓣尤多,层层叠叠绽放,但若细看,可见花心如花蕊的白色粉点实则是收敛的獠牙,密集地布在了花瓣上。

这是一张张盛放的嘴。

谢屿川凑近去看那花嘴,却见眼前的一株藤蔓迅速收敛,如枯萎般往密集的绿色中退去,绽放的红花缩成了花苞,躲进密叶中藏了起来。

洛银连忙拉着他往后退,叮嘱道:“这里面的妖物很多,有些极具迷惑性,眼前的丝梦花便是其一,以散发香气诱敌,一旦有活物触碰便缠紧不放,直至吸食干净对方身上的血肉为止。”

谢屿川被洛银护在身后。

也亏得洛银以往的唯一消遣便是看书,虽足不出户,却也算见多识广。

她单手抓着谢屿川的手腕别在腰后,另一只手对着洞顶,石壁,凡是被丝梦花攀爬的边缘都画了一道简单的符。

洛银以掌为中心,食指弯曲,拇指点在了尾指的第二指节处,只见先前被她指过的位置骤然亮起了红光,细线沿着墙壁边缘围绕,歘一声火光乍现,丝梦花发出了犹如婴孩啼哭的声音,贴着石壁乱窜。

谢屿川在火光中看见了那朵丝梦花的脸,密密麻麻的绿叶里露出了一只眼睛,猩红的眼珠惊恐地盯向他。

火光围绕着丝梦花烧至角落,它身上的绿叶枯萎,花朵尽收,竟化身成了一个拥有满头绿发的人形,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长了小小花苞,在洛银靠近时,花苞绽开,一张张嘴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洛银见那浑身开满猩红花朵的妖物便头皮发麻,恶心得恨不得扭头便走。

丝梦花每杀一人,身上便会多长出一张嘴巴,凡是被修道界抓住关入万窟洞天的妖,无一不杀过人。

以命抵命,也是其命运结局。

洛银实在不忍直视,也不愿折磨对方,她瞥过眼神,两指并拢,指尖凝出的一抹白光直往丝梦花的头颅而去。

那丝梦花的发丝后脑里居然还长着一张嘴,挤开绿发对着洛银的方向伸出血淋淋的舌头。一直默不作声的谢屿川目光落在那根舌头上,也不知丝梦花哪处长了眼,竟被他这一记眼神吓得闭拢花苞,下一瞬,啼哭声消失。

丝梦花的血在洛银的指尖凝聚,火光靠笼,像是烧干一把枯藤般将丝梦花化为灰烬。

洛银将指尖那点血涂在了谢屿川的腰牌上,看似平平无奇的腰牌顿时荡开了一圈红光,那红光顺着洞府朝外飞去,转瞬消失。

与此同时,凡是入万窟洞天的修道士戴在身上的腰牌上,都亮了一点红光,随即暗淡。

“这才入洞多久?就有人杀了一只五阶妖物?!”

“哪个门派这般迅速?我甚至连一只妖都没碰上!”

“大家都别耽搁了,咱们烈州的若是输给重明,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了?!”

这声音离洛银和谢屿川不远,仅一墙之隔,恐怕往前弯弯绕绕地走几步,还能遇上他们。

妖物分阶,这洛银也是知道的,入洞之前海长老就已经说过了捉妖规则,三头巨蟒为七阶妖物,是整个万窟洞天内最危险的存在。

洞中更多的都是一阶或二阶的妖物,三只一阶妖物的血抵一只二阶妖物的血,三只二阶妖物可抵一只三阶妖物,以此类推,也就是除去要杀妖的数量够多之外,也要所杀妖物的妖力够强。

洛银捉了这一只五阶丝梦花,已远远超过了其他门派了。

“你可知我为何带你走右侧?”洛银问谢屿川,谢屿川摇头,她道:“因为你说,毒虫毒蚁都围绕在左侧,动物与人一般,越是畏惧之物,越不敢靠近,毒虫越多的地方,反而没有大妖。”

不出所料的话,左边洞府中藏匿的都是一些一阶、二阶的妖物,数量够多,捉起来也容易,所以那些仙门弟子才会熟门熟路地往那边跑。

“说来你我也走运。”洛银朝谢屿川一笑:“方才那丝梦花并未还手。”

想来是觉得他们仅二人,对付起来容易,故而掉以轻心,叫洛银的火光逼至角落,失去了还手的机会了。

谢屿川回想起洛银瞥开眼神杀妖时,那只丝梦花妖后脑上的血盆大口与如蛇般布满有毒粘液的猩红舌头。

他牵着洛银的袖摆晃了晃,道:“姐姐厉害!”

“我自是厉害的。”在修为方面,洛银无需谦虚:“屿川,你现在便可以为你的宝剑想个名字了。”

她此话是势在必得,下巴微抬,眉眼弯弯,颇为得意的模样看得谢屿川心里痒痒。

与二人相隔一个洞窟的刘浔三人怔怔地看向手中腰牌,就在他们的牌子图腾上点亮了一抹红光,五阶妖物,算在了烈州刘家的头上。

林程彪暗吐了一句脏话,问:“我们进来多久?”

“一炷香?一盏茶?不知道!我还没看见妖呢!”张贺啧啧。

林程彪抬头朝刘浔一笑:“浔哥!那女人真的厉害!”

张贺也道:“说不定今年我们未必会输给烈州仙派了,能养冰狼的人,果然不简单。”

洛银与谢屿川这边,途中倒是碰上了几只小妖,从角落里闪过,遇人便怕,可真碰见了他们也不跑,只呲呲地发出一些类似威胁的声音。

这些妖物收服起来太过容易,不过才半天的功夫,谢屿川身上的腰牌便已经布上淡淡的光芒了。

“奇怪。”洛银皱眉,心下的疑惑越来越深。

这半日里其余门派也有捉到妖的,只是洛银所捉妖物的数量远超第二,别人拍马难及。

照理来说她和谢屿川所行洞府应是大妖多,小妖少,可一路走来,大小妖物皆有,就像是离开了他们原本躲藏生存的地方,特地寻来一般。

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吸引着过来,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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