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远方传来一阵惊呼声,密林的深处不知从何时起燃烧了大火,现下火光烧出茂密叶丛之外,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引得捕捉奔火牛的众人纷纷前往。

洛银瞥了一眼地上凌乱的牛足蹄印,知晓眼前这群人方才怕是险些抓到了奔火牛。

现下他们见到另一边有异动,转身便要朝那边跑去,生怕奔火牛落入他人之手。

洛银见他们要走,顿时开口:“等等,我可没说你们可以走了。”

几人蹙眉。

洛银摸着怀中正瑟瑟发抖的小狗,目光打量了一番在场的两队人,后定在了刘浔等人身上。起先在客栈她就已经心有不满,任谁因为瞥了对方一眼便被那样威胁都不会高兴,若不是奔火牛突然出现在闹市打断了她,洛银当场就要将这个说法讨回来的。

丰阳仙派的人见状,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一个能将那样凶悍的冰狼当做小狗养的女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更何况即便对方弱不禁风,他们也不想浪费时间耗在这儿,白白将奔火牛拱手让人。

说来说去,不论是那头冰狼,还是这个养狼的女人都是刘浔他们招惹来的,丰阳仙派的弟子已经有几个冻伤了肺腑,表面也有大小不一的伤口,不愿再陪着刘浔冒险了。

“这位姑娘,你与刘浔有私仇,那是你们的事,你怀中的狼打伤我的师兄弟,我全当大人大量,也不与你计较,现下你们自行处理私仇,与我们丰阳仙派无关。”凤阳弟子对着洛银与刘浔两方弓手:“告辞!”

“站住。”洛银瞥了那几个丰阳仙派的人一眼,他们身上都有大小不一的伤,也的确有人伤至肺腑,可要说这些伤都是她怀中小狗所为,洛银根本不信。

他们身上有奔火牛落下的烧痕,正在流血的伤口也是刀剑所破,即便她怀里的小狗有那个能耐跑到他们的跟前,最多也只能在他们脸上留下几道爪印,又如何能拿刀剑伤人?

之前在鸿山灵州仙派的鼎凌阁前,唐风便说过他找到不缺花时,丰阳仙派仗着人多势众夺花,他们甚至知道唐风找花是为了给涂飞晔解毒,即便如此,不缺花还是被他们抢走。

长老带头,仗势欺人。

有这种品性的门派,想必门下弟子说出的话,也只能信其一二分。

急着离开是真,那身伤便不必栽赃给一只小狗了。

洛银道:“你们吓坏了我的狗,还给它泼了这么大一盆污水,此事便要我就此罢休?”

丰阳仙派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之人,他们不打算再理会对方,直接转身便走。

洛银见状,轻笑了一声,右手指尖捻了一朵挂在手臂旁的槐花,轻轻往那几人的去路一弹,只见槐花飞落瞬间化成了片片花瓣,如一只展开双翼的巨大蝴蝶,扑簌簌地朝他们的面门飞去。

花瓣撒了一地,融入地上冰霜融化的水里便消散不见,只是被那蝴蝶打中面门的人脸颊发痒,还不断打起了喷嚏,等他们再看向洛银时,眼泪鼻涕不可控地哗啦啦往外直流。

洛银道:“这只是小小的惩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会转好。”

众人哪儿见过这般法术,身体上的不适让他们头皮发麻,为首的丰阳仙派弟子道:“好一个蛮不讲理的疯女人!你、你得罪我们丰阳仙派,且等着吧!”

放完这句狠话,那几人便连忙滚入了草丛里,互相扶持着离开。

一阵阵喷嚏声传来,洛银也不去追,只是心想丰阳仙派果然是得了势,如今手下教出来的弟子毫无教养可言,张口便是污言秽语。

回想五百年前也不过是眨眼之间,那时的修仙正门之下,哪有如此狂人,敢仗着门派的名声在外为虎作伥。

彼时九州仙门中,各自攀比的都是修为道行,问仙榜上除了道法武值的排行之外,亦看重人品修养,她师兄名列前茅,人人都称一声长岩君子,是坚岩中生出的松,千仞无枝。

而今一路遇见的修道士,皆不入流。

那边的惩罚给了,洛银的目光便放回了刘浔三人身上。

他们三人方才也看清了洛银出手,摘花成影,不依靠任何法器,他们绝不是对手。

林程彪只是在心中懊恼,本来心情不顺对旁人说了两句狠话,谁知道这般轻易踢上了铁板,他心知此事皆由自己得罪人在先,为了不拖累刘浔与张贺,林程彪咬紧牙根主动站了出来。

他将刘浔二人拦在身后,对洛银道:“惹怒姑娘的是我,与我两个兄弟无关,你放他们走!”

也许他们离开了,还有机会能找到奔火牛,再用牛骨给刘浔接上右手。

“你还算敢作敢当。”洛银也不是恩怨不分之人,方才欺负丰阳仙派的弟子,多少有为自家灵州仙派出气的原因,这回面对林程彪主动认错,她也不会为难刘浔和张贺。

她问:“那你说,你当如何向我赔罪?”

林程彪抬眸看去,他摸不透眼前的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眼下唯有让对方消气才好脱离现状困局。

他们三个非仙门正统出来的,皆靠义气行走江湖,林程彪的脑子更是不会转弯,他狠下心,右手覆上了靴子。

被洛银抱在怀中的小狗顿时察觉出什么,呼呼地朝林程彪的方向呲牙。

只见林程彪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把匕首,他道:“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便将这条舌头割给姑娘消气!”

言罢,林程彪张嘴便要将匕首捅进去,刘浔与张贺见状,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

洛银当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般极端的人,被说了几句脏话便割人的舌头,这也不是洛银的为人,林程彪没有不依不饶地骂,她也没必要真让人从此变成哑巴。

小惩大诫便好。

掌风飞过,只听见啪地一声,林程彪的脸上多了一道掌印。

洛银抖了抖右手,方才隔空扇了过去,正好让他偏开脑袋,直往他嘴里而去的匕首,只在他左耳的耳垂处切开了一道口子,割下了一块不足指甲盖大的肉。

刘浔与张贺一人抓住他的手,一人夺下他的匕首,生怕他这个直肠子又干出伤害自己的事。

清风拂过槐花藤,扬起清甜的香味,洛银抚着怀中的狗,视线从三人身上移开,只留下一句:“修道需先修身修心,否则你们也将永远止步于此了。”

林程彪摸着耳垂,碰了一手的血。

张贺捂住了他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把那个女人招惹回来。

唯有刘浔站直了身躯,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他目送洛银走入了深林中,那一抹娇瘦的身影于斑驳的阳光下灵动得似林间仙鹿,突然到来,又神秘离去。

他在问仙榜排入了百名,却敢笃定,即便他如今右手未废,也不是这个女子的对手,这样厉害的人物,以前却从未听说过。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不是烈州的,也不是丰阳仙派的人。

洛银本打算找到小狗便往回走的,可惜她方才来的路已经被大火封住了,现下这片深林的上空至少有十多二十个御剑飞行的修道士,稍有不慎都能互相撞在一起,比天上的飞鸟还要惹眼,洛银不想使轻功上去添乱,从林上寻出路怕是不成了。

于是弯弯绕绕,她在同一个地方打了三回转。

洛银咬着下唇,现下真是进退两难。

她就抱着小狗原地静站了一盏茶。

小狗:“……”

她不认识路,真迷糊。

小狗的奶牙咬在了洛银的手指上,轻轻地磨了磨,拖着她的手往一个方向拽,他想告诉她,是从那个方向走。无奈洛银会错了意,反手摸着他的头道:“乖,不闹,你该不会是在长牙期,牙痒吧?最近总是咬我。”

只要有机会,这小狗一定会在她肩膀上啃两口,想来应当是长牙了,需要点东西磨一磨。

洛银想起了自己方才便是朝右走的,这回转左,走出那一处还没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见前方惊起一群鸟雀,地面微微震颤,一时间满天乱飞的修道士突然锁定了方向,直勾勾地朝她这边而来。

林中传来一阵牛叫声,上百个修道士在一片深林中追捕一头牛,自然不会让它轻易跑了去。

奔火牛奔跑的速度奇快,冲撞着树林压倒了一片树木。

洛银站在粗壮的树木丛中犹如一朵风吹便能落下枝头的玉兰花,跟着奔火牛而来的一群人都看见她了,也看见那牛疯了一般朝她笔直地撞过去。

他们已经能想象到那个可怜女子的结局,被奔火牛的牛角顶穿,血肉模糊,再被它的四蹄踏碎,被火烧得面目全非。

人群中有人大喊:“快闪开!!!”

洛银抬头朝奔火牛看去,那牛先是被冰狼吓过,又被这么多修道士逼迫,眼下双目混浊,已然失智,成了真正的疯牛一头,它本就是妖兽,放了它再让它往城池里横冲直撞,恐怕会伤及更多无辜的人。

一声叹息,轻如鸿毛,这声音尚未落实,奔火牛便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咚地一声到底不起。

来得迟的人根本没来得及看见发生了什么,那分明要被奔火牛撞成稀巴烂的女子正好端端地站在那儿,衣袂未染纤尘。

来得快的那几个倒是看清楚了,他们看见女子抬起手,一指点在了奔火牛的眉心处,金光乍现,在她指尖凝成了一股力,她的手指甚至没有触碰到它,那抹金光便直接穿过了它的眉心,找到头骨的缝隙,直打入它脑后的死穴。

一招致命。

一把银剑在天上晃了晃,只听见一声哎哟,摔下了个男人。

那人看傻了,一头将他们上百人都耍得团团转,捕捉不了的奔火牛,却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面前,连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洛银闻声回眸,瞧见那些原先飞在上空的修道士纷纷落地,一张张脸上满是惊诧,惊于她的年纪与法术之高超,诧于她的相貌竟也如此出众。

奔火牛死了,它四足上的火也随之灭去。

有几批丰阳仙派的弟子赶忙过来,见众人远远围着牛与白衣女子,谁也没敢上前,他们这回摆出了主人家的胆识,几步走到洛银跟前,微笑拱手道:“女侠好身手。”

洛银淡然瞥去一眼,又是几个丰阳弟子。

“多谢女侠出手相助,为我派捉得奔火牛!”丰阳弟子脸上堆着笑。

众人沮丧,这牛骨他们是得不到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白衣女子的回话。

洛银理所当然道:“我捉的牛,我的,与丰阳仙派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