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交手，莫邪就没睡过好觉，时常梦中惊醒，今天亦是如此，只是今天的梦境格外的长，长的他自己不断的在梦中挣扎，期盼能快点醒过来。

他梦见桑奇的死，梦见驿站主事声泪俱下拿着刀要找他索命；梦见淬火的重剑没入他的小腹、把他钉穿，瑞斯用手生生撕开他的皮肉；梦见幻化成龙的红封冥被人、魔两族围攻，龙鳞斑驳、龙须缀血；梦见大火吞噬了宫廷，彭彭几个小孩哭喊着让他救他们；梦见莫莉卡瞪着涣散的瞳仁，浑身布满暗红的纹络躺在他面前……莫邪猛地坐起身，心脏砰砰乱跳，震得太阳穴都跟着一鼓一鼓，冷汗就顺着莫邪的脊背流了下来。

莫邪蜷缩起身子，他抱着脑袋调整着混乱的呼吸，在黑暗的房间中强行安抚自己，明明知道是梦可是那些血腥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莫邪发现这样的自我宽慰起不到任何作用便赤脚下地，他现在太需要看见人，看见活生生能行走有温度的人。莫邪冲到门边，刚要开门便听门外的莫莉卡正压着嗓子训斥着谁。

“你在陛下身边是一天两天了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不知道吗？需要我教你吗？！你若不想好好伺候了，就跟我说，不用陛下开口，我就能调你去别的地方！”

“主事我错了，我都是听他们说的，我就是闲聊……”

“闲聊！说话不过脑子吗？！你那嵌在脸上的眼睛是窟窿啊，陛下是什么样子你看不见吗！你觉得你说的那些有几句是实情！”

值班的侍者支吾着说自己错了，就听房门咔哒一下打开，只开了一条缝隙，门里的莫邪只露出了窄窄的一条。侍者第一次觉得陛下吓人，那一条脸白的像是能透过月光，连唇瓣都没什么颜色，眼睛虽还是那只好看的桃花眼，可是底下的乌青却渲染不出任何温暖。

“陛……”莫莉卡没想莫邪会醒刚要开口，莫邪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做错事我训了两句。”

莫邪看了侍者一眼，那侍者赶紧把头低下，觉得这次肯定是完了。嚼陛下的是非还被陛下抓包，怎么会有好！谁知莫邪却轻声说，“我晚上没什么需要的，冬日里天冷别冻坏了，回去歇了吧。莫莉卡你进来。”

“是。”

莫莉卡进门。侍者转身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骂自己：我真是得了失心疯，说陛下的不好，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莫莉卡之前进来想看看莫邪是不是醒了，打算给他准备餐食，结果莫邪在床上翻来覆去却还是睡着的样子，莫莉卡以为是灯太亮扰的莫邪睡不好便关了灯，见莫邪终于停止了折腾又陷入了睡眠，才出去。这会随莫邪进房间便想抬手把灯打开，却被莫邪制止了。

“别开灯！”莫邪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好不到哪去，不管出于哪种原因，他更想把自己隐没在黑暗里。

“冥爵呢？”

“刚才来过，见您还睡着便回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莫邪点头，“刚才那侍者说什么了，你那么生气？”

莫莉卡支吾了一下，莫邪便有点委屈，“我不会为难他，莫莉卡你跟我说话不用这么瞻前顾后的！”

莫莉卡不是担心那侍者，若不是之前莫邪说她现在是寝宫的主事，不能在任由性子要有点当官的样子，她早抽那人了！她是怕莫邪心里不舒服。

“额……就是说了些您跟冥爵的坏话，陛下您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闲出屁了在这绞牙，您谈恋爱碍着他们什么事啊，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就和冥爵好好的，气死他们！”

莫邪知道，他和红封冥之间的关系少不了被人说道，这样的事情以后会经常有，他无所谓的。

“你也说了别往心里去，那还训斥人家。下次在遇见这是也不必跟他们争竞。我不介意成为大家长余饭后的话题，你去跟人家争辩倒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了，以后要是再听到，你若真是气不过就跟他们一起说！”

“啊？”

莫莉卡忽闪着大眼睛，前面几句她觉得他们陛下真是大度，后面这句她才反应过来她家陛下八成是气蒙了。

莫邪一笑，“你就说，‘陛下可喜欢冥爵了，说早晚有天要把冥爵娶回家！’”

“是！”莫莉卡得和莫邪站在一条线上，腻歪死那些嚼舌根子的人！

“除了这个没别的了吗？”莫邪看着莫莉卡斗志高昂的样子，恨不得马上转身出门跟别人说他要娶红封冥的事，可是莫邪听莫莉卡说话的口风总觉得莫莉卡并没把听到的全部都说出来。

“陛下，你是听到了吗？”莫莉卡有点忐忑。

莫邪也不说话，就偏头看着她，看的莫莉卡毛都炸了，她哪知道莫邪是诈她，于是赶紧哄劝她家主上，“陛下您真的别在意，他们没见过瑞斯公爵是怎么对您的才会信了那些鬼话，我一会就去撕了那些人的嘴。”

莫邪大概猜到了，“是说我和冥爵逼走了瑞斯吗？”

“大概差不多吧，也有说冥爵图谋不轨根本不是喜欢陛下，只是不肯屈居人下，所以才和陛下保持这样的关系……”莫莉卡越说声音越低，因为莫邪已经哼笑出声了。

人啊，还真是喜欢给不合理的事情强硬的按上合理的原由，即便那原由可能会毁了那人也在所不惜。

莫邪扬着眉眼笑声道，“我同意下回你撕人家嘴。”

莫莉卡一脸问号，陛下肯定是疯了。

“嗯？陛下刚才不是还说……”

“说我行，说咱家冥爵不行。”

陛下应该是快好了吧，有喂狗粮的精气神，估计马上就能神采奕奕了。

莫邪早料到流言蜚语会越说越不像话，让瑞坦接管军务就是要封住这些人的嘴。转天一早莫邪白着一张脸非要去朝议，红封冥拦着却怎么也拦不住，最后都给红封冥挤兑的动了火，抬手直接把站在门后的丹抵在莫邪面前，“丹你给我看着他！”

莫邪和丹都是一愣。红封冥启动丹的时候便同莫邪讲了丹的事情，所以莫邪是知道丹这个人的，听红封冥喊丹的名字知道丹面容受损，莫邪有心里准备，这一怔是因为丹都来了，对红封冥这么重要的人，红封冥居然没有正儿八经的把自己介绍给丹！

丹更懵，他自小因为这张脸没少遭人嫌弃，要不是红封冥护着他，他恨不得把脸藏起来，可是后来他渐渐发现那些真正喜欢他的人根本不在意他这张脸，他便不再带着面具。可是根深蒂固的习惯，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偏着头的，红封冥自然知道，所以通常是不会把丹推到人前，结果今天不光推了，还推到了魔都陛下的面前！

丹赶紧把头低下，唯恐冲撞了陛下，以为陛下会因为突然跳到面前的丑脸吓得后退几步，却不想莫邪直接上前一步，伸手到丹的面前，“丹是吧，你好，我叫莫邪！”

丹看着莫邪拇指上的蓝沁石扳指，机械的抬手握了上去，就听莫邪声音急转之上，吼着他身后的红封冥，“臭小子！你弟来了又怎么样！他也得听我的！”

莫邪偏头声音极致温柔，“对吧，丹！”

已经傻了的丹直视着莫邪的一对笑眼，完全没察觉出来莫邪的丁点害怕。丹木偶一样的转头看一旁扶额的红封冥，那一模一样的扳指立刻醍醐灌顶，敢情他一路打探一路听来的事都是真的！丹觉得那实在是无稽之谈，所以根本就没跟红封冥求证。自然昨天他们两个人说正事，红封冥得出空来也没跟丹提。

丹四处游历时间不短，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没遇见过，别说男人和男人，就是非要和自己坐骑过一辈子的也有！他只是没想到他标榜着规矩准则，恨不得把界限刻在脸上的大哥竟然能干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怎么着是压得太久触底反弹了？！

“那也得分什么事！治疗师昨天怎么说的，静养勿动！你是想让我担心死吗！”

好家伙，不用求证了。

“那个，陛下，要不然……”

莫邪眉毛一挑，丹赶紧退到门后，咕哝着说，“哥，你们两口子的事就别为难我了。”

莫邪一愣，冲丹笑笑，给了红封冥一个白眼阔步出门。红封冥知道莫邪要是轴起来十个小白都拉不住，可是舟车劳顿本就愈合不好的伤口又感染了，也不知道那木碎上有什么东西，这次伤口总是反复，治疗师尽心尽力也没什么起色，昨天上药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让莫邪静卧修养，结果莫邪又要跑出去折腾，红封冥都快急死了。

“莫邪……”红封冥拖住莫邪的手，软着声音喊他，红封冥就是莫邪的命门何况这样示弱，连丹都瞪直了眼睛，他哪听他冥哥这么说过话，果然他还是见识的太少了，这几年的游历算是白去了！

“明天，封冥明天我肯定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着，今天我必须去。”

莫邪必须去。之前先皇将伊蓝莫雪托付给红封冥，红封冥身为政务首臣，又是先皇的外甥秉承旨意代为管理都惹了不少闲话。如今他和红封冥是这样的关系，又出了瑞斯的事情，若他在称病把所有事情都甩给红封冥，那舆论导向就会偏向不可收拾的方向。唾沫星子压死人，到时候保不准谁会翻出什么事情诟病红封冥，莫邪决不能把红封冥推到风口浪尖上，当初是他先开口表露的心意，若不是他坚持哪来的这些罗乱，莫邪想要庇护红封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