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
墨特菲接到莫邪的书信,越看眉头越紧。侍奉在侧的佣人都觉得自打大祭司受伤,整个宫殿好像都笼罩上一层奇怪的氛围,尤其是魔王的书信来得越频繁,大祭司的情绪就越浮动。
墨特菲垂下信纸,抬手把眉心拧得通红,可是这一抹红并没缓解他的情绪,烦躁一股接着一股往心头上冲,墨特菲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应该剥离分化出几种,它们就像缠绕错节的荆棘一样,变成了捆绑的枷锁,沉重的勒住墨特菲,让他觉得连喘息都困难。
“大祭司,该用药了!”贴身侍女轻声走来,在一旁端着托盘。墨特菲偏头看那装在白色瓷碗中的汤药,带着氤氲热气,还未入口就觉得喉头发苦,于是抱怨道,“还要喝到什么时候?!”
侍女噎了一下,拿捏了词才开口,“魔都的治疗师走的时候给留了方子,说是调理用的,只要大祭司觉得……觉得身体无恙了,便可以停了。”
墨特菲的眉头没见半点松散,这会儿连唇角都带上了皱巴巴的纹络,他觉得无恙了?!他身体现在虽然恢复了八成,但是灵力在重新接续起来的脉络里流动不畅,就好像每个连接点都驻扎着一个叫瑞斯的小人,时不时地出来搞事情,拿着刀枪棍棒把墨特菲的灵力堵在小旮旯里一顿棒揍,墨特菲得提着气力冲几次才能脱离那围追堵截。治疗师探了几次,摇着头给留了一堆可喝可不喝的药,最后总结道:心病!
墨特菲了然,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心病他得多久才能恢复!那些模糊的前尘往事,被瑞斯反噬的时候重新描画,清晰的好像是重新上了颜色!墨特菲不情不愿的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在苦劲的冲撞下,拧着五官又抖开了莫邪的信,眼睛在“权杖”两字上定了定,使劲咽了一下哽在喉头的翻涌药苦,吩咐道,“去把祭坛清理一下。”
除了重大祭祀节点,墨特菲是不用祭坛的,今时今日却不得不借助祭坛上的法阵推动灵力,他也没办法,因为三眼之人现在一闭上眼就是一团黑,他什么也看不见。散出去的人查询了多日也没什么进展,虽然传回的消息肯定了瑞斯的确进入了人族的地界,可是自从进入边境瑞斯便彻底销声匿迹!后来终于有了点踪迹,结果回禀的内容却是在三处地点都曾有和大祭司描述类似的人出现!然而出现的时间相差不过一天、半天,路程却相隔甚远,就是踩着风火轮也不见得赶得及,看来帮衬瑞斯的人早就谋划了,在瑞斯的行踪上用了障眼法!
大祭司抱病、魔王重伤、魔都军务首臣叛离,不光是魔族就是人族这面也开始蠢蠢欲动各处都不太平,即便目前还没有擦枪走火,但是大家都在闻风而动!越是这种时候,人魔两族才建立起来的情谊,才越该稳固,这是让世人改变根深蒂固看法的好时机,墨特菲想全力帮助莫邪却被吉尔台的国王给拦了!
之前和魔都合作可以诠释为强强联合,可现在魔都的情况?!若是魔都起了内战,这条商路就会立刻断了线,吉尔台不光讨不到好处,还容易被搅到魔族的内部纷争里,一旦莫邪兵败,吉尔台甚至会成为新任魔王和众多人族的靶子……所以墨特菲这面查办事情推进的并不顺利。
墨特菲拿着莫邪的信,知道这事和人族脱不了干系,可是是谁却不好说,本来墨特菲觉得首当其中便是提瑞亚科,可是提瑞亚科王主抱病,全国寻医问药,举国弄得跟要发丧一样,墨特菲甚至听眼线说,提瑞亚科各家亲王已经开始争夺权柄,在朝堂之上直接吵了起来,气得本就重病的提瑞亚科王主一口气没提起来,直接喷了血,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墨特菲就更摆不清这里的门道了,莫邪在边城遇袭就提到了权杖,最近又被带着权杖的人尾随……还有谁或者还有哪股势力在中间搅和呢?
权杖?!
墨特菲持着火点燃了祭坛上最后一根蜡烛,口中念念有词,平静燃烧的蜡烛突然火苗暴涨,墨特菲一挥袖子,棚顶就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从最初的一两颗慢慢增多,直到将墨特菲病白的脸染上了星耀的光晕。
这是大祭司的通灵网星图。
灵石多得是,可是能做权杖的却不多;灵石兵器也多得是,但是能用权杖的人却不多,从礼制上讲,只有大祭司才可以用权杖,而这些用权杖的人,都在这张通灵网的星图上。
墨特菲抬头仔细观察,并未有什么改变。权杖共有88个,共同绘制了通灵网的星图,若是新老祭祀交替要么把权杖传承下去,要么老权杖荣退自此封印新权杖方能入住,总之总数不会改变。若是有不合规矩的权杖出现,代表这一区域的权杖星标便会闪烁紫色光晕,神力角逐后,胜利的一方荣登大祭司神位,失败的一方便会交出权杖放弃神职。若是大祭司突然暴毙,星光便会消散,直到这一区域有新的大祭司出现,星图才会重新闪亮,可是现在星图上都闪烁着相同的光芒说明并未有多余的权杖出现,更没有暗淡的星标停在某处,说明丹在暗夜中追击的那人也不是大祭司,所以这根权杖是哪来的呢?
吉尔台王主靠在坐在椅上,面色凝重的看着墨特菲,半晌终于变换了一下姿势,沉声道,“我不会同意的!”
墨特菲不动,只是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垂着眼皮平静道,“魔王那的状况信里说不翔实,我必须去看看才知道症结在哪!”
素来温和的吉尔台王主,恨恨的摔了茶杯,“必须必须必须!当年你叔叔墨汝就是死在这个必须上!”
吉尔台国王是想表达前车之鉴,让墨特菲别犯轴,结果墨特菲反倒笑了,“对啊,这才叫传承嘛!神明的指引不能忘!”
“传个屁承!”吉尔台王主气得把修养都扔了,“世世代代宗族祭司没有万人也有千人了吧,有几个像你们这一脉似的!认准死理跑到黑!神明指引,你自己说说,神明的旨意是通灵给你一人还是通灵给所有大祭司了!!”
墨特菲不说话,垂着眼帘盯着自己扶在权杖上的指尖,王主看他大病初愈的样子便软了两分,“我知道你祖上是救世间危难的仙人,可是菲儿,这世界早就分裂成这个样子了,你再怎么拼合也合不上了!何必执着呢!”
“我家宗祖宁死护下的世界不是为了让它乱成这种样子,更不没想过明明是同气连枝的族人会变成人、魔对峙的状态,他化身江河,就是想表达融汇!别的大祭司愿意居在神位上不干神事,把自己拉入世俗倾轧中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不行!”
墨特菲的指头在权杖上紧了紧,那是他叔叔墨汝留给他的权杖。“若是他们都安分守己的论神祇、居神位、司管神务,我兴许不会管,可是现在他们开始搅浑水了,我就不能不管!”
吉尔台国王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你管,你管!现在的大祭司有几个肯听人差遣!你管得了吗!墨汝当年也是意气风发!可是呢?!你们的理想国真的只存在于你们自己的意象里!孩子,你面前的才是现实!”
提瑞亚科的大祭司更迭没有神力角逐,那是场屠杀!提瑞亚科年轻俊朗的国王把匕首抵入墨汝心脏的时候,说得也是“你面前的才是现实!”
墨特菲的指关节透出了惨白,“我知道。”他叔叔也知道,所以他们才想改变,只是当年他叔侄信错了人,被提瑞亚科王主的伪善蒙的团团转,甚至丢了性命!提瑞亚科想借神祇实现霸权,而不是和平,他们要得是统治人族消灭魔族,而不是融合,当墨汝反应过来愤然离开时,那和墨特菲兄弟相称的提瑞亚科新王主,直接杀了墨汝,基梵修长白皙的手指擦拭着匕首上黏腻的血红,挑着唇角说,“人才不能为我所用者,杀之!”
那之后的事情墨特菲模糊了大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逃出来的,但那一幕却成为了他长久的梦魇。每当墨特菲从梦魇中挣脱而出,他总是会浑身冷汗,心里颤颤的想,一定要造出个盛世繁华,和平天下,用这样的现实狠狠扇在基梵的脸上,让他下地狱哭着跟墨汝认错!有时候墨特菲也在想若是没有墨汝的死,或许他对于祖训可能也不会这般执着吧。
“我不喜欢这现实,所以我才要去改变!王主……不,叔叔,现在不是我们想明哲保身就可以全身而退了。这比人、魔两族公然开战还要棘手,那时候我们可以选择不参战,可是代表着神权的祭司们搅和进来就不会简单了,有人想一击即中,彻底改变局势!他要的是侵吞!到时候吉尔台还会在吗?”
墨特菲坐上马车前往边城同莫邪汇合,吉尔台王主看着越行越远的车队,重重的叹了口气!心里念叨着,“墨汝墨汝啊,你们这一脉都是傻子,天下那么大,你们又怎么靠一己之力去改变啊!我任墨特菲和魔族交好,就是想他别再执着什么祖训,可是还是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帮你护着你家的血脉,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们是半神,总有些我这凡人没有的血性,总有些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吧……”
吉尔台国王遥望着晃动的车马,就好像几十年前遥望远去的墨汝,墨汝眼里闪着光同他讲,“义兄,你别难过,很多事情强求不来,虽然王主不同意我的主见但是提瑞亚科的王主却觉得很好,他们愿意和魔族交涉修好,我必须去试试!虽然我们有城邦的界限,但总有一天会像最初的时候没有纷争,到时候我便回来接着陪你喝酒!”
吉尔台没有等到墨汝回来,当年的义兄成为了吉尔台的国王,他容纳了想和魔族修好的墨特菲,可是他已经老了,老得白了鬓发,老得分辨不出来墨汝和墨特菲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