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乍响。浮在发丝上的水雾跟着细密起来的雨水沁湿面庞，带下了蜿蜒缠绵的细流，顺着刀削一样的鼻锋，从红封冥的脸上滴进了莫邪的眼里。

红封冥紧紧扣着莫邪的手指，他能感受到，瑞斯说屠城的时候，莫邪不光是身体，连心都一片战栗。

莫邪用力的眨落了眼中的雨水，轻声唤了句，“封冥……”

“一天！”红封冥箍着莫邪的肩膀，微微躬身看进莫邪的眼睛，几乎是恳求他，“再给我一天，一天若还没有救援，若我还胜不了他，我们再讨论你的计划，莫邪！”

“我怎么能让这么多人和我冒险！”

“陛下！”丹见他哥这样，不猜也知道莫邪要干嘛，于是赶紧把话接过去，“瑞斯肯罢手，巴尔斯会吗？人族会吗？！即便瑞斯会信守承诺，我也不认为其他人会。人族那头的权杖不光是可以对付我们的，瑞斯虽魔力强劲，总也抵挡不住十几柄权杖的胁制吧！”

“我知道。”莫邪自然知道，可是他怎么让百姓明白？总不能提着每个人的耳朵解释。若他们势均力敌尚可一战，可现在明显是被瑞斯压着阵势，在这样的形势下，猜忌会像是燎原的烈火，一但有一个人表达了让魔王出去平息祸事的言辞，这样的情绪就会像毒药一样蔓延。平民临阵倒戈人心一散，就算援军到了，魔都的胜算也会锐减！莫邪是想用自己一人换众人的同仇敌忾！

红封冥的眼睛都红了，猛然发力把莫邪抵在墙壁上，“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要做！你是觉得你一条命换这么多人的命值了，可我呢！”

“你还有魔都……”

莫邪要怎么同红封冥解释呢！他这么做是守着红封冥的家，守着他心里的热血！

莫邪说自己会陪着红封冥一起守护魔都的时候，从红封冥眼中看见的光亮实在是太耀眼了，就像是黑白的素描有了绚丽的色彩。即便红封冥曾不止一次的说过他愿意陪着莫邪过闲散人生，可莫邪知道，红封冥把魔都的安危放在了心尖上，那是红封冥在莫邪没有出现前的全部！现在若是让红封冥不管不顾，红封冥会做到，可那是打折了红封冥的筋骨！是红封冥一辈子都要去背负的罪责！莫邪只要想想红封冥以后要活在负累中，就心疼的要命，至于莫邪自己……

“没有你我会死的。”红封冥打断了莫邪的话，这或许是红封冥说过最狠厉又最温暖的情话了，莫邪笑着把红封冥抱在怀里，冰凉的手掌拂过红封冥湿润的发顶一路向下，扣在了脖颈处，把红封冥的头拉近，两人额心相抵，“好，我听你的！可是身为魔王，我也要参加战斗！”

“不可以！”红封冥挣脱莫邪的怀抱，却怔在原地，一抹金色穿过雨幕映射在红封冥的眼睛里。下一秒红封冥的手指就捏在了莫邪的腕子上，脸色愈发难看。

一声“莫邪……！”，被红封冥唤得又气恼又委屈。治疗师寻了一种恢复魔力的方法，刚一提出就被所有人否决了！与其说那方法是治疗，不如说是亏一补一，实在凶险，那是用心脉填补魔力。治疗师的意思是先把魔力补上，毕竟魔力丧失是没有先例的，治疗上也无从下手，但是心脉受损的治疗方法却多了去了，慢慢调理总能恢复！对于拿命搏魔力这事，魔族或许不认为疯狂，毕竟那才是魔族的标志，然而对于莫邪，对于那些把莫邪的命看得更重要的人而言，这铤而走险不是不值得，而纯粹是狗屁！所以那方法根本没实施，可今天莫邪却……红封冥感受着指尖异于常规速率跳动的脉搏，觉得心脏让莫邪捅了个血窟窿，凛冽的风穿堂而过，又疼又冷。

“我有分寸，用药不多，虽然打不过瑞斯，拉弓射箭还是没问题的！我没打算拿命开玩笑，我们的庭院还没选好，我舍不得死……”

红封冥像是让人喂了一口极其苦涩的药，随后又被塞了一口甜至骨髓的糖浆，正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莫邪，就被一记暴击轰得失了音准，嗓子里满满山墙碎屑飞灰，呛得红封冥直咳嗽，只来得及掩住莫邪的口鼻。

“咳咳……等回魔都，我们就去选。”

“好。”莫邪笑得好看，把这硝烟弥漫的战场都变成了上好的背景。

“丹，护好莫邪！”

红封冥迎着从瞭望塔上匆匆撤下的瑞丰，指挥着五人小组开始反击。

莫邪从侍卫手里接过弓箭，掂量了一下，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三箭仪式时他曾埋怨干嘛费事费时练习，左右不过一个绣花枕头。没想有天他会站在战场上，射箭竟成了他唯一还算擅长的攻击技艺！

“你不用看顾我，我有近身侍卫跟着，亦不会逞勇！”莫邪撵着指尖上尚未冲刷干净的龙鳞触感吩咐丹，“你哥就不一样了！丹，你去守着封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丹点头，心里苦的像是同时喝了黄连、嚼了苦瓜，两个人都把对方的最后一道安危托付给了他，他真不知道该听谁的才不至于最后死得不那么难看！

新一轮的攻击明显带着火气，噼啪魔力碰撞甚至带起了肉眼可见的火花！莫邪盯着红封冥的背影看了三秒，收回视线急奔至山墙下，抬手拉住攀岩而上的藤蔓，升至于山墙齐平的位置，观察了一会，捡着更换晶石的时机，淬上并不丰盈的魔力，三箭齐发，射/杀了操作杀/器运转的士兵。

莫邪知道自己的魔力多说恢复了三成，而且每调用一次，心口便跟看了惊悚大片一样疯狂跳动，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颈动脉一鼓一鼓的。他这点魔力根本不容许他挥霍，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果断放弃了击打相对坚固的晶石，专盯着人使劲！

想来还要感谢瑞斯，若不是他当初下下教训都落在莫邪屁股上的同一位置，莫邪的三箭齐发未必能练习得这般有准头，箭无虚发。

第四次搭弓射箭的时候，莫邪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松弦的一瞬，世界便是重影的，他本是要射/杀站在透明晶石旁的士兵，却不想一箭偏了，带着金色流光的箭羽叮当一声夯进了杀/器的木架上。

那箭羽就像是根芒刺一样扎进了瑞斯的眼睛！推至五分的魔力陡然提到八分，正在和他对战的木属性士兵们被震荡的翻倒在地直接口吐鲜血，结界瞬间破了口子。瑞斯支撑的土属性魔力涌灌而入，那没有实质的魔力像是塌方的泥石倾泻而下压得人喘息不得。

瑞丰、红封冥和丹快速反应，三人齐力压制住瑞斯的魔力。就在这时，山墙开始从根部出现龟裂并急速蔓延，轰然倒塌时，被狂卷而来的烈风夹带至天际，顺着凭空出现在空气中的黑色洞眼消失不见。拿着权杖的人族在众多士兵的护卫下跳进了莫邪的眼睛里，原来在这！从上山墙莫邪就一直在找手持权杖的人，原来他们一早就兵分两路，瑞斯牵制住反击的魔力，人族则攻陷山墙。

莫邪毫不迟疑搭弓射箭，第一支箭划着人族的脖子而过，带出了一股血线，在对方还在怔愣的时候，莫邪的第二组箭已经灌着金色的魔力疾驰而至，然而这一组箭羽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十二柄权杖辉光大胜，齐齐砸在了结界上！不光莫邪的箭羽被同时迸发的灵流阻断了走势，就连刚刚修不上的结界都跟着震荡起来！

“所有士兵听令，准备武器战斗！”瑞丰吼得声嘶力竭。

“是！”

兵器出窍，金属的摩擦声像是剐蹭在莫邪的神经上，莫邪有些分不清快速心跳是因为药效还是因为害怕！没有魔力，要和彪悍的巴尔斯鏖战那就是送命！何况还有人族虎视眈眈！

莫邪屏息持箭！在最后的抉择上，艰难却明确的迈出了步子。

“莫邪！”瑞斯的吼声通过魔力无限放大，震彻了整个边城！

“十秒钟，你若不出来，我们便全线进攻！”

红封冥的魔力在莫邪的心尖上，他能时刻感知到莫邪，所以他一垂首便能准确的捕捉到莫邪的目光，而巧合的是，莫邪也在抬头看他。

红封冥注视着莫邪的眼睛，慌张的摇头，手上的魔力更加狂暴的输出，像是想同莫邪证明他可以稳住战局。然而瑞斯每数一个数字，魔力就强劲一分，人族的灵流也逼迫一分。士兵们淬着魔力的箭羽攻击全然变成了物理输出，叮叮当当打在人族的护盾上，没有任何的威慑性！

莫邪偏头对旁边的侍卫说，“送我上瞭望塔！”

“陛下！”

“快点，我有话想跟冥爵说。”侍卫不敢阻拦，藤蔓疯涨，带着莫邪直奔瞭望塔！

月白的身影翩然而至，不光红封冥，连瑞斯的眼睛都直直的盯着来人。莫邪左手在空中一挥，右手扣住了红封冥的后脑，深深的吻住了瞳仁已经竖起的红封冥。

魔力静停了一秒，下一秒便裹挟着重重怒火汹涌而至，瑞斯要杀了红封冥！然而这一击却没有被红封冥承接下来，在静停的一瞬，丹看见了莫邪冲他挥动的左手，按照之前的约定，丹一掌敲在了红封冥的后脑上，把鳞片已经爬至两颊的红封冥生生打晕！

莫邪不再看被丹扶下瞭望塔的红封冥，转身迎敌，直接将魔力开到自爆状态，可不成想直接被瑞斯发了疯的魔力给打散了！

“莫邪？莫邪！”

鲜红淋漓，血霰弥散，月白色的外袍上斑驳得刺眼，莫邪的口中还有血液再不断涌出，莫邪半跪在地上，想要挣扎的站起来，心道自己大小不计也算是魔王，跪着死像什么话！可是他站不起来，眼前模糊一片，所有事物都变成了大块的色斑，在视线里连城一片，他只能分辨出来一抹红由远而近，飞速而至。

被瑞斯当做垫脚石的士兵觉得肩膀都碎了。瑞斯裹挟着魔力如履平地，心却走在万丈深渊的绳索上！怎么会？！不会的，那个气到暴走能把自己压在地上狂揍的莫邪怎么会连一击都撑不住！

“莫邪……”

浓浓血气溢满口腔，莫邪想笑，想倔强的告诉瑞斯，他行为有多可笑，可是莫邪笑不出。人都说心有定见不惧风雨，可是莫邪为什么这么害怕，红封冥不在身边，莫邪怕得想哭。

“我的出现是个错，命我还给魔灵了。这副壳子送你了，瑞斯让一切回到原点吧。”

莫邪劲瘦的身躯向后倒去，瑞斯回神时，堪堪拽住了莫邪的袖口，这样的力道根本阻止不了莫邪从瞭望塔上摔下。

纷乱的人群，呼啸而过的冽风好像穿越了时间的洪流回到了某个夜晚，急停的车轮与地面发出了撕裂的狞响，莫邪也在空中画出了弧度。只是那时的他不曾有什么遗憾，而现在的他，好像凝视到了驻停心脏上的一点雾蓝，“对不起封冥，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别怕，只会疼一会的，以后就好了！”

“陛下！”丹的眼睛充了血，他折返回来看见的便是高台之上，如断线风筝般坠下的人！他肯应允莫邪，就是觉得瑞斯在面对莫邪时，不会有杀心！可是怎么会是这样！

瑞斯飞身而下抱住了莫邪，莫邪的身体很轻很轻，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神，只留下一个虚壳。

“莫邪！莫邪！”没有心跳，没有魔力！瑞斯连一丝魔力都勾连不出来！

“陛下！”

“陛下……”

“陛下死了吗？”

“瑞斯你个混蛋！”瑞丰抖剑而上，却被自己儿子的魔力轰了出来！瑞斯魔力暴涨狠狠的灌入莫邪的身体里，紫黑的纹络狰狞的爬布上莫邪的面颊，把那清肃好看的脸彻底扭曲。

“你个疯子，不要在亵渎我们陛下了！把陛下抢回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一拥而上，抢夺莫邪的尸身。

“没有死，不会死的！”瑞斯紧紧抓着莫邪不松手，强劲的魔力瞬间暴走。

基梵看着眼前的混乱邪笑着问巴赫，“还等什么呢？不进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