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蓟县县衙大堂。

郑飞蓬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左右,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好家伙,这县里能说得上话的都来了吧。”

任珂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在场的都是令君的心腹,估摸着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那个……你说令君是不是弄错了,怎么连我也过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

对于这点,任凯也有些忐忑,但瞧着冷盈也在,妻子并非是这里唯一的女眷,便让她暂且稍安勿躁。

就在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陈旻走了进来,众人连忙起身。

“勿要多礼,”陈旻微微摆手,待到重新入座后,直奔主题,“我今日让大家过来,是想商讨起兵之事。”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暗道总算是来了。

能坐在这里的,几乎都是些冰雪聪明之人。虽说对陈县发生的事不太清楚,但如今陈胜身死,起义军四分五裂,陈旻身为弟弟,只带了武臣回来。

根据这些也能推断出,令君定然跟陈县那些不对付。想必现在起兵,就是要杀回去报仇的。

可他们蓟县虽富,也不过两万余人,大多还都是妇孺,想要去打那些占山为王的将军谈何容易。

车辉把心一横,当场便要直言劝谏。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主坐上陈旻就到:“点一些兵马,我们一道去打临县。”

众人错愕。

“怎么了这是?”陈旻摇头,“现在正逢乱世,我们县这般小,人力物力都不丰,若有那么四五个县相互照应,估计就能好很多。况且这周围也没什么大势力,你们该不会不同意吧?”

众人愣了一会儿,看着面色如常的陈旻,也不敢说些什么,最后这件事就这般敲定了。

不过当他说出想要亲自领兵之时,在场众人无不面色大变,连连反对。

冷盈神情激动,语气难得的重了起来,“令君此事万万不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怎能亲身涉险!”

“是啊!”新任县丞罗席也表示,如陈胜、项羽那般二十出头就领兵已是少数,陈旻今年才十四岁,身子骨都没长好,去领兵打战太危险了。

车辉老泪纵横,“城里这么多青壮,您还要亲自举兵,这根本就是我们这些下属的失职。”

陈旻无奈的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自己不过起了个头,现在根本插不上话,虽说也知道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但闹成这样实在是不好看。

混乱中,唯有吃喝自若的郑飞蓬格外显眼,陈旻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两眼,开口道:“郑卿是如何想的?”

郑飞蓬还在品尝果子,这下被抓了个正着,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尴尬的轻咳两声,“奴才疏学浅,大字不识,实在无颜在此开口。”

“诶,不能这么说,”陈旻摇头,“当日项梁兵临城下,多亏了你拉着流民们上街高呼,阿姊义举,陈某感念于心,这位置你绝对做得。”

“哎呀,这、我就出那么点力,您竟然如此看中,真是……”郑飞蓬感动的说不出话来,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想了片刻开口道:“禀令君,奴在嫁人之前,父兄是在山间打猎的。”

众人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以前的事,陈旻倒是不急,只让她暂时说下去。

郑飞蓬应下,继续道:“这猎户嘛,经常在山上,总能遇到狼群,而狼群中定然有狼王。”

“据奴观察,这狼之间并不讲究血脉,而是长大后,去跟原本的狼王打,只有打赢,才能当上狼王。狼王要不断接受挑战,不停取胜,方可立威。”

“奴不懂什么地方割据,但奴觉得,这人王与狼王,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郑飞蓬说完后,厅堂内寂静无声。

半晌,一直坐在陈旻右手边的张良淡淡开口,“阿姊远虑,天下纷争,若不立威,躲不是躲不出一个霸主来的。”

连陈旻十分尊敬的先生都这般说,大家知道这事算定下了,只能点头答应。

陈旻并未与众人说明他具体要攻打什么地方,倒不是怀疑这群人的忠诚度,连项梁兵临城下他们都能拼死抵抗,品性是不用怀疑的。只不过人多嘴杂,万一谁无意间走漏风声,导致对方有所防备也是不好。

不过大体上都定下来了,怎么打也还是个问题。蓟县虽说有两万余人,在秦朝已经算是个大县了。但这里面有一半都是妇孺,剩下的还有两千因为帮助司马渠等人起兵,在服徭役,陈旻暂时不打算用这些人。

好在秦朝此时没有职业军人,基本上全民皆兵,战国末期长期的混战使得民间武德充沛,许多人放下锄头就能上战场,于是立即向全城征兵。

组织了三千人,便开始简单集训。

也许现代人听到三千兵马攻城会哈哈大笑,但对于此事,三千青壮已经是不小的势力,要知道陈胜打蓟县时才九百人。

时间紧迫,也不知秦国大军什么时候到楚地,所以陈旻只有十天练兵时间。

十天时间,想要将一群平头百姓训练成精兵强将肯定不可能,所以只能先去锻炼他们的服从性。

其实真正打起仗来,想将军指挥是不用亲自上前线的。

与《三国演义》中那些华丽的武将厮杀不同,谁要在战场上敢单枪匹马,简直是自寻死路。

对于冷兵器时代,两兵交接,除了素质装备,最主要的其实是指挥,概括来讲便是阵法和指令。

至于为什么要变幻阵法,主要是配合和兵种相克。

好比《孙子兵法》中的锥形阵,主要将精兵放在前排和两腰,靠他们寻找对方薄弱的地方来进攻。

陈旻这回属于赶鸭子上架,经常晚上熬夜翻兵书,白天指挥将士们训练。此时他就恨自己上辈子为啥不是军迷,对于训练就知道齐步走、长跑这些军训手段。

不过即便如此,也够旁人震惊的了。

当看到几千人整齐划一的前进,那股气势不同而语,就连张良都对其投去赞许的目光。

陈旻苦笑,只希望真能起作用吧。

训练辛苦,蓟县百姓们这段时间好日子过惯了,虽说不敢反抗,但也难免有那么些偷奸耍滑之人。

除了前三天能撑一下,第四日便有许多开始迟到,或中途开溜。这些人往往心存侥幸,想着反正三千个兵,少那么几个也看不出来。况且令君仁慈,就算被抓到不过训斥几句。

谁知陈旻将三千人编成几百个小队,少了谁一眼就能看出来,对于逃避训练两次以上的,直接举家赶出蓟县。

无事对方的哀嚎,陈旻知道如果此时不做出表率,以后再有什么决议就难了。

“这乱世中人命如草芥,我给你们吃穿,让你们避难,为了蓟县的安稳,谁若偷奸耍滑,大可收拾东西离开。”他看着手下士兵,冷冷道。

事实上,这种责罚其实不算眼中,如果按照秦律,逃兵役可是要问斩的,所以众人虽说畏惧,但也没多少怨恨。

原本以为训练十日就这般出发,结果第九天,任珂就带着一批做好的蹶张弩来找他,陈旻愣了下,顿时喜出望外。

这时候的弩分为两种,一种是后世影视剧中那样,只用臂力上弦,此弩虽说精巧,但射程太短,在战场上用处不大。真正有用的则是蹶张奴,上弦时用脚踩住弩身,讲究腰马合一。

弩虽说灵巧性赶不上弓箭,但是培养一个弓箭手需要三年,弩上手只需要三天。况且威力更大,以致秦弩成为一种十分紧俏的武器。

而任珂除了制作小弩,连蹶张弩都能造出,怎能不让陈旻开怀。

“有了此物,这回发兵十拿九稳,先生实乃大才,请受旻一拜!”说罢朝对方深深行了一礼。

任珂连忙侧身,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子万万不可,这些都是在下应当做的,我与家里细君身无分文来到此地,您不光为我们提供食宿,还任命我为工师,若是不做出点东西,哪里对得起您。”

所谓“工师”严格来说等同与现代的厂长。秦朝在每个县里都设立了管营作坊,对于一些有一技之长的工匠,每年不用他们去服徭役,而是服“工匠役。”而且工匠在此时社会地位还不低,不少都有房有自己的手工作坊。

甚至那些帮助工匠们的刑徒,也比普通刑徒要高人一等。毕竟能分配在各个县城,不用风吹日晒。

如此便给了许多人暗箱操作的机会,当陈旻来到陈县后,发现这里管营作坊基本上已经停摆了。前县令将此地变成豪强们的避难所,如果谁犯了错,实在逃不开刑法,只需给县令笑纳银钱,便能留在此地服刑。

作为一个现代人,陈旻深知什么叫“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所以大力扶持作坊,可惜收效甚微。蓟县能用的工匠实在太少了,在得知任珂有这方面的才能后,索性将作坊交由他管理。

蓟县库房中原本东西就多,这次打仗几乎人人都能穿上皮甲,如今又有□□加成,众人顿时觉得心里踏实许多,有些想要军功的,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

这次打的县叫羚县,在蓟县北边,属于楚地齐地交接地带。羚县山多,地势复杂,就连田地都与其他地方没法比,粗俗点说算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过也正因如此,各方势力遇到他基本上都绕道走。不过即使这样,此地依旧越发凋零。

其实也很正常,现在外面风起云涌,但凡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都跑出去参军了,谁会待在这种连婆娘都没有的地方。

羚县县令虽然昏庸,但也知道要留些人守城,否则县外不打进来,县里人也要造反。于是收编了县中剩下的青壮,不让他们农耕,整日穷兵黩武,日子久了,羚县更加荒凉了。

陈旻他们走了五天,渴了就用陶罐烧生水,饿了就吃些随身带的豆渣饼子。不过虽然是冬天,五日时间豆渣饼子也早就馊了,陈旻原本想着跟将士们同吃同住,但咬了口馊酸的豆饼实在难以下咽。只能在去寻些草根树皮,等到了羚县,已经瘦的下巴尖尖。

不得不说,这里县令发疯般武装还是有些作用的,最起码侦查到陈旻大军,及时关闭了城门。

陈旻也不慌,直接上了投石车,这东西同样是任珂造出来的。虽然很简陋,但打羚县这种级别的小城也完全够了。

望着摇摇欲坠的城墙,羚县县令没办法了,只能带着人出城迎战。

陈旻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身后明显忐忑不安的士兵们,高声道:“这城不过千人守备,羚县县令之前与蓟县县令交好,两人狼狈为奸,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现在有机会将其推翻,不光是为了我们,也挽救了这里的百姓。事成之后,依照军规,人人有赏!”

这番话陈旻也想了许久,没办法,跟陈胜起兵之时身边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不同,蓟县百姓安居乐业,根本就不愿打仗。所以他只能用之前恶贯满盈的苟寇去刺激他们,再以利诱之。

果然,如果说蓟县有什么人人喊打的东西,苟寇绝对算一个。尤其是现在生活好了,回想起之前过得猪狗不如的日子,更是恨他很的牙痒痒,于是听到是跟苟寇一样的人,顿时红了眼睛。

陈旻站在高台上,左右两个持旗的副将,中间是一面打鼓。

冷兵器时代打起仗,底下人经常杀红了眼最后四处乱窜,所以将军们往往都用军鼓军旗来指挥。

怎么变阵,是追击还是撤退,全靠鼓点决定。所以此时打仗往往要砍掉对方的旗子,打破战鼓,让士兵们先乱起来。

相对于陈旻这边的精密严谨,羚县则没这么多讲究。当一群身穿皮甲,手持劲弩,动作整齐划一的人对上另一群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人时。

还没开打,结局已经不言而喻。

但即使这样,羚县的士兵们也没有投降。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勇敢忠诚,而是相比战场上的敌人,残暴的县令更让他们害怕。

最后羚县的人大概死了一半方才结束战斗,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陈旻这回已经能止住恶心。因为他心知,曾经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已经不在,他必须要靠自己。

而拿下羚县,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命人将剩下的羚县士兵们都押解,陈旻骑着马与部下进城。

那羚县县令眼看大势已去,还想偷偷逃走,结果被手下砍了脑袋拿来投诚。

陈旻确认过身份后收下人头,并许以对方官职,以后派人接管羚县,需要个本地的接应。

事实上,他都怀疑是否真的需要派人过来,因为说是县城,其实跟村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里,实在是太穷了。

陈旻皱眉,原县令当了九年父母官,将本就不富裕的地方祸害的更加雪上加霜。

全县不到一万人,县中所谓的“富户”也就是衣食无忧的水准,到处都是些眼神麻木的乞丐。

连武臣这种真正吃过苦的都感叹,“好家伙,我当时在村里,风调雨顺的年份都比他们过的好。”

陈旻叹气,羚县是他与张良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只是治理此地又不知要费多少心血。

然而进了县城府,众人才知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原本陈旻觉得陈县当了那么就楚国都城,郡守府都能改来做行宫,整个楚地不可能有比那更气派的房子了。

结果望着县令府中的雕梁画壁,库房里堆积成山的金子绫罗,还有满屋的美女佳人。方才感叹,果然,有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反而更容易出些奇葩事。

想到城外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陈旻思咐片刻,命人去准备几口大鼎,放在外面,底下用火加热。

然后又让人杀了两只猪,去县令库房取了些腌肉青菜,跟粟米一起,煮了顿热气腾腾的大锅烩给百姓。

羚县的百姓们别说肉,连盐都吃不起,许多因为缺少微量元素冒出一身病。如今听到有吃的,爬也要爬到放饭的地方。

捧着泛着油花的汤饭,百姓们不仅泪流满面,同时对刚进城的这位公子升起无限好感。

连普通居民都能吃上肉,更别说是这次一同打仗的士兵们了,虽说装备精良,但因为作战经验不足,这次还是损失了两人,伤了十几个。

陈旻下令,回去后给那两家重金,而且请医师细心照顾伤员后,士兵们的精神明显放松了下来。

要知道如今给人治病可不便宜,他们虽然没打过仗,但也知道许多将军不过任由手下自生自灭,如今发现即使受伤也能得到好的照顾,最后一丝顾虑也不见了。

陈旻打开原县令的库房,所有吃的任由将士们享用,甚至亲身上阵告诉他们怎么做好吃。

在他的带领下,许多人这辈子头一回尝到烤全羊、烧蹄髈、红焖肉……士兵们吃的满嘴流油,暗道如果打战都是像这般,感觉倒也不错。

在处理完一些简单的事后,陈旻便带人回蓟县,只留了几百个镇守此地,他到不是怕有人偷袭,这种地方旁人要真想来打早就占了。之时担心羚县百姓会不会闹事,毕竟当他走的时候,无数百姓在外面磕头,希望陈旻将他们也带去蓟县。

这种要求他当然不能答应,要是人都走了自己还治理个屁,无奈这样的人实在太多,只好让人拦着。

在他带着几千士兵回到蓟县之时,百姓们迸发出了极大的热情,毕竟这可是县里第一次打仗,只死了两个人,完全可以算上兵不血刃了。

陈旻见大家兴致高涨,干脆将这天成立了个节日,名字就叫“同袍节”,用来庆祝他们第一次打胜仗,以及纪念在战争中伤亡的士兵。

还让人在外面搭了个台子,寻些方化之士表演节目。

秦朝有自己的历法,规定每年十月初一是新年,此时许多过节的习俗传统还尚未普及,所以除了十月初一,大家也没什么庆祝的日子。如今多了个同袍节,皆是又新奇又欢喜,整个蓟县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

外面敲锣打鼓,县内厅堂却十分安静。

陈旻微笑着与对面的张良道;“先生怎么不跟他们一同过节?罗席武臣那边可热闹了。”

张良饮了口蜜酒,摇头道:“年岁大了,懒得折腾。”自从公子成死了,他整个人仿佛敛去了光芒,沉静安稳了不少。或者说他本身就是这般性子,不过之前需要四处游走复国,装出一副跳脱张扬的模样。

“先生莫要说笑,您风华正茂,蓟县一大半小娘都属意您,谁说您老,她们第一个不答应。”陈旻笑道。

二人碰了碰酒樽,又说了些闲话。最后陈旻开口问道:“先生您看,旻这次行军,可有什么疏漏之处?”

张良摇头,“即使是我来,也未必做的有你好。”

得到偶像的肯定,陈旻总算是笑了起来。

“不过……”张良话锋一转,“按照你所言,那羚县穷困已久,整个县里也翻不出什么有用之人,加上破败,真想用起来,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陈旻叹了口气,“这我自然知晓,时间不等人,我回来的路上想了许久,最后决定从县里迁一些人口去那儿定居,这些人可能同样都是寻常百姓,但最起码稍微有些见识,也可以引领着羚县人共同发展。”

“蓟县虽说扩建过,但终究是个小城,现在这么多人口已经有些负担不过来,你这也是个办法。”张良顿了顿,旋即又道:“不过怎么说服百姓也颇为棘手。”

人往高处走,羚县什么都没有,百姓们当然不愿意搬过去。

“所以只能以利诱之了。”陈旻叹气,这又是个大工程。

不过让他与张良都没预料到的是,他才在城里宣布这一消息,马上便有一群人表示愿意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