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战场。

如果将整个鬼蜮比拟成一个还未探索过的未知黑色地图，而洛飞遥的落脚点应当就是这其中生存条件最为恶劣的中心地带；古战场的附近却已经有了风声，水声，有了枯黄零散植株点缀猩红如血的长河，可仍然夜风寂寂，死气沉沉。

无数将士的鲜血让这片大地染成了令人目眩的阴沉暗红，蓬断草枯，剑摧刃折，深红色的土壤随处可见嶙峋断骨，没人知道这里究竟积累了多少战争的亡骸，百年、千年，甚至更久……在无尽的漫长岁月之中，那些被尸骨堆压立起的战旗早已朽烂破碎，被固执地固定在骑手生前的手中，怀抱……甚至于早已腐烂消失的血肉之中。

累累白骨，洛飞遥试探性的踏出一步，原本坚韧厚重的铠甲在她脚下也悉数碎成了无数枯朽残片，她俯身而坐，顺势拢起一把白骨，只可惜那看似坚硬的骨骸徒具其型，还等不急系统提醒她小心些不要被划伤，就见指尖下的白骨窸窣散落，化作一抔灰白骨灰。

“哎呀……”

洛飞遥露出了有些惋惜的表情。

真可惜。

“再挖挖吧。”系统扫描一圈，摄像头分不出这白骨荒场的区别，只能由洛飞遥亲手一寸寸摸过去，一点点摸出还能使用的骨头。只是这些骨骼大多零零散散，约莫摸过七八具铠甲下的枯骨才能勉强凑出一副相对完整的骨架，系统标亮了一下任务提示，被洛飞遥抬手擦了过去。

她不打算把它们拼成个残缺的人偶，便照着他们身上还未被风沙侵蚀的铠甲边缘印下的图纹，扯了图案对应的军旗包裹，在战场之外的干净地方简单挖了坑，把这些骨骸悉数埋葬起来。

这样的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后，系统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了。

“要这么一点点摸过去吗？”

对与洛飞遥的行为，系统有点不太同意。

这片战场并不是单纯的尸骸铺地这么简单，骨骸之下还是骨骸，可以说是靠无数的战争堆积出的一片白骨大地；单纯效率来说，这个比挖石头还要慢许多。

而且——

看着自己的宿主跪坐在一望无际的枯骨尸骸的中央，去触碰抚摸那些腐朽的白骨骷髅……这画面实在是太过刺激系统的cpu了。

“没关系，我还可以。”

洛飞遥的语气是系统无法理解的轻松：“既然要在鬼界开宗立派，那我们庇护的子民就只有这些……”她抿抿嘴唇，咽下一个她自觉不太恰当的形容词，这才又继续说道：“最起码的尊重和敬畏，我还是要有的。”

“反正我们也没事情不是嘛？”

系统便不再开口。静静看着她不嫌麻烦的反复测试，清出一片相对干净的赤红土壤，洛飞遥拨出掩埋在污泥之下的铠甲碎片，想了想后，她撩起了袖子，将手探了下去。

系统：“……喂！”

漂亮小仙女不可以玩泥巴！

漂亮小仙女可以凑合凑合玩骨头架子但是不可以玩泥巴！！！

洛飞遥没有理会系统的阻止和尖叫，白皙纤细的手指没入暗红的浊泥，随着指尖下压，污泥也跟着一点点吞噬她的手臂，直至污浊已经没过手肘，她的姿势几近匍匐在地，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陌生冰冷的坚硬之物。

她五指收拢稍稍用了力气，将碰到的东西直接拽了上来。

……出乎意料，被她挖拽出来的，是一截连着完整桡骨尺骨的手骨。

之所以没有被拆开零零散散的样子，是因为金属制的铠甲内嵌固定了关节的位置，而手骨的完整程度却是超过了她的想象——指骨之间被一层莹亮光润的膜细细连着，她握着这截只有骨头的手掌晃了晃，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和个体温冰凉的人握手。

系统扔了几种扫描模式上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怕不是生前是个什么杀人如麻的家伙，含冤而死后又被鬼界的古战场血泥埋了太久，再埋个一两百年，养出来的不是血煞就是骨魔。

洛飞遥沉默了一瞬，然后顺着记忆里的深度，直接挖开了上面压住的所有污泥，露出了下面深埋的东西。

区别于那些朽烂的枯骨和早已变成零星残片的金属碎片，深埋污泥之下的铠甲将军仍然得以完整维持着生前最后的姿态——

“啧啧啧……”系统调了一点奖励点转成清水洗掉了她手臂上的污泥，电子音发出的惋惜半真半假，上下扫描了一下附近情况，很快就大致模拟出了当时的情况：“看起来应当是战死之后直接遇到了天灾吞没了战场，连好好下葬都来不及呢……”

洛飞遥看着这具白骨。

遍身箭翎，即使没有这场天灾怕是也活不下来，可对于生的执念仍然强烈，最后的姿势是在泥沼之中扭曲挣扎着伸出手的样子。

而在污泥尽去的那一刻，白骨将军也终于松下了不知维持了多少年的姿势，在坑底松松散散的垮成一摊。

无论生前年龄如何、面容如何、经历了多少荣耀与冤屈……如今摆在洛飞遥面前的，就只有一具完整的骷髅架子而已。

唔，也许不算是完整的。

洛飞遥看了一眼身边放着属于手臂的骨架，又若无其事的转回了目光。

“遥遥？”

系统看着她把那具完整的骸骨拎出来，卷起一点红纱细细拂掉骷髅头颅上面沾黏的污泥，之前扯下来的手臂也重新按了回去，这骸骨大概真的已经有了几分初生的灵气，关节刚刚接回去，便听得一声极细微的咔啦连接声。洛飞遥握着手上下摇了摇，发现它们已经连起来了。

系统这边还在迟疑，任务栏已经成功更新，显示任务已经完成。

新建成的门派界面下，宿主光秃秃的图标终于可怜兮兮的分出了第一根分支，乌漆嘛黑还裹着不少污泥的骷髅架子的图像缀在下面，

系统：噫，行吧。

“其实你还可以挑挑的……”

“挑？”

洛飞遥微微垂着眼睫，消化着传送过来的傀儡术，灵力牵引成丝，十指牵线连上骷髅的手脚关节，试探着把眼前的骷髅将军给拎了起来。

对方亦步亦趋，姿势笨拙又滑稽。

……很好玩。

她想。

忽然就有点理解了为什么那些小姑娘都喜欢玩娃娃。

特别是在她的灵力侵入那层细不可察的灵力薄膜的时候，这骷髅骨架毫无芥蒂的温驯反应，照理来说，初生神智多少会有些稀薄的情绪波动，可这骷髅架子却没有，任由傀儡术的灵力牵丝入侵全身，直至缠绕住最后一根肋骨。

可当真像极了随意摆弄的傀儡偶人，洛飞遥十指微动，引着眼前刚刚到手的骷髅将军向自己靠近。

“我应该给你弄得干净些……”她瞧着骷髅的铠甲缝隙之间那些去不掉的污泥，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一双手，领着骷髅将军去了不远处的血河。

拆解铠甲的过程并不麻烦，骷髅的骨架宽大，加上铠甲缝隙的大致轮廓大小，骷髅将军的生前身高怕不是罕见地能突破一米九。

“真好呀……那么高。”

洛飞遥半身浸在河水之中，亲自俯身清洗着铠甲上的污泥，而骷髅架子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岸边，属于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黢黢的空洞，因为没有肌肉的支持，头颅便跟着歪在一侧，洛飞遥一抬眼，便觉得那骷髅架子的姿势似乎是正在无声地“望”着她。

系统：“……”

洛飞遥：“……”

系统在她的意识海中发出一声三流偶像剧女主角受到虚假惊吓一样的做作嘤咛。

她想了想，从河里走出去来到骷髅架子的旁边，然后抬起湿漉漉的一双手，不由分说地把骷髅的脑袋扭了过去。

“不可以这么看妈妈哦~”

她学着那些小姑娘玩娃娃的样子，煞有其事地对着一架骷髅叮嘱着。

“不然就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放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