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三更君

庾清梦行及笄礼前一天,星河应邀去宁国公府住宿。

夜间,两人依旧同榻而眠,庾清梦悄声道:“过了明儿,以后这样相处的日子只怕越来越少了。”

星河刚要说“不会”,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及笄之后,婚嫁的事情自然也耽搁不得了,就算庾清梦不着急,皇后跟惠王府那边自然是越早越好。

星河一时想通,心里很不受用。

她突然沉默下来,清梦却不想让气氛变得感伤,便问道:“对了,你跟那小道长……到底是怎么样?为什么我听说王爷出面给他提亲呢?”

说起这个,她格外地有些感兴趣,声音里都透出了几分笑意。

星河心里替庾清梦的婚事不平,只是不能说出口。

毕竟说了也没什么用,只会让清梦更难过。

星河本来不是个爱提自己跟李绝那些事的,可是清梦既然那她却也愿意告知。

仿佛这样做的话可以让清梦多些“欣慰”。

“我原先也不知道,府里不知为何,竟瞒着我。”生平第一次,星河跟平儿以外的人说这些闺阁间的私密话:“后来……无意中听二姐姐说起,才得知了。”

“原来他事先没告诉你?”清梦惊奇。

“唔……”帐子内暗香隐隐,星河的长睫闪烁,双眼就像是月光下的秋水:“倒是曾经提过一次,可我并没有真的就信,毕竟,让王爷出面,想来不可思议。”

庾清梦望着面前的这双勾魂夺魄的双眸:“那日的击鞠赛,我自然是懒怠去的,可府里去过的人,十个里倒有九个在说那‘俊美少年’……”

说到这里她嗤地笑了声,感觉星河轻轻地在她的肩头捶了一下。

清梦继续说道:“历来,都是御鞠所的人赢,我记得他们说过,京内开的赌局,甚至有一次,那对方竟是一个毬也没进了,何等离谱?好几次,都是只赢一个的……就算故意要讨皇上的欢心的要让毬,也不至于做的这么露骨。”

星河没听过这些,也不懂,人却随之放松下来:“是吗?可是这次,御鞠所只进了一个毬呢。”

庾清梦似有些开心:“可不是么?这次正好反过来了,让那些下注的人简直都疯了。”

她虽然不好这些,可说起这些事,仍是觉着有些痛快地:“御鞠所可是颜面扫地,听说那里的人……”

她忽地停了下来。

星河问:“怎么了?”

清梦的嗓音越发压低:“皇上想来也是心知肚明的,容忍了他们甚久,加上这次他们打的实在是难看之极,所以,恐怕有好几个人头落地,还有一些都给发配边疆了。”

星河震惊:“真的?”

“嗯,”清梦幽幽地叹了声:“我听二叔说了一两句,也猜得出来。据说皇上的脾气就是这样,有时候他姑息隐忍,仿佛无事发生,什么也不知道的,可只等时机到了,就变本加厉、连本带利地尽数……”

星河突然有点身上发冷。

她想起那天,远远地看到的那个戴着通天冠的人影,心想还好自己那次进宫没跟他照面过,听起来极为可怕。

她不敢提别的,就说:“御鞠所的那些人,倒也可怜。”

清梦并不赞同:“这倒也不必可怜他们,算是他们罪有应得罢了。在其位谋其政,他们尸位素餐了多年,每一年,皇上其实都给了他们机会,可他们没把握,比如这次,就算是输了,但如果他们真的拼了全力,那皇上恐怕未必就下狠手,但他们实在是太惹众怒了,太丢皇家脸面了,也算是自寻死路吧。”

星河听的一愣一愣的:“姐姐,你懂的好多啊。”

清梦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这算什么,倘若你生在这家里,你懂得比我还要多呢。”

星河眨了眨眼:“我又想生在这样的家里,又不想。”

“为何?”

“我、我想像是姐姐一样,被万人宠爱,又知书达理,可我又不想……”她没有说下去。

庾清梦却早就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又不想明明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偏不能做主对吗?”

星河沉默,等同默认。

清梦抚了抚她的肩头:“其实你不必替我感伤,我这辈子是注定嫁不到自己想嫁的人了,就算我能选择嫁给别人,那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你明白吗?”

星河不太明白,琢磨她的口吻:“姐姐……莫非是有想嫁的人吗?是谁?”

清梦不答,帐子内有奇异的死寂。

正在星河觉着自己是不是问错了的时候,清梦道:“我不是不肯告诉你,只是那个人的身份太过特殊了,我……不能害他。”

“这是什么意思?”星河莫名,壮胆问:“姐姐你告诉了我,就是害他?难道、难道姐姐心里有人,也是不可饶恕的坏事?”

清梦微怔,继而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有时候就算心里有,都是罪大恶极的。”

黑暗中,星河疑惑地望着清梦,这可超出她的理解了。

目光相对,清梦却柔声道:“所以,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我很高兴,我更高兴的是,你喜欢的那人……他心里同样也有你。世间没什么比两情相悦更令人欣慰的了。就算我这辈子不能得偿所愿,但是可以看到你如愿以偿,终究是一件幸事。”

星河呆呆听着,忽而心酸:“姐姐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得偿所愿?我想不通,我若是男子,定然会喜欢你。”

“傻瓜,”庾清梦笑了声,声音却也是欣悦的:“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就算他再好,好到十全十美,也未必能入得了你的心。这是无法勉强的。”

这话简单,却仿佛有着通透的大道理。

星河却竟不敢深想,隐隐觉着,这极为残忍。

她的心跟着乱跳了几下:“其实我也担心。”

“担心什么?”

“我怕……我父亲不同意这门亲事。”星河把声音放到极低,就好似高一点儿,便会预言成真。

半晌,庾清梦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倘若真如此,你将怎么办?”

窸窸窣窣,是星河握住她的手:“我有个法子,就是太大胆了。”

庾清梦靠近她耳畔,含笑低语:“比你在宫内戏弄皇后娘娘还大胆?”

星河羞窘,低低啐了声:“姐姐不要总提这件事,我恨不得忘了。”

清梦敛了笑,正色问:“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法子?我给你参详参详。”

星河也往她身边凑了凑,就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

暗影中清梦睁大双眼,并没言语。

星河着急:“怎么样?”

半天,清梦方长叹了声:“我现在才明白,你果然是爱极了那小道长……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宁国公府为庾清梦所办的及笄礼格外隆重。

不仅是京内各家的诰命贵妇、闺中相交前来观礼,连宫中皇后娘娘、敬妃娘娘也自派人赐了东西。

为庾清梦行笄的正宾,是朝中程太师的长媳邹氏,她出身于清贵的翰林世家,品行,才德等都被世人称道。

繁盛的笄礼完毕之后,吃了中饭。

庾清梦忙中抽空,正在教导星河围棋。

丫鬟听竹进来:“姑娘,二爷那边来人,说请三姑娘过去有话说。”

庾清梦转头看了眼,又看看星河,缓缓把棋子放下:“二叔找你,必然有事,你且去吧。”

星河疑惑:“姐姐不跟我一起吗?”

庾清梦摇了摇头:“若二叔要我一起,就不必特意把你叫过去了。”

星河有点惴惴:“会是什么事呢?”

清梦看她的神态,笑说:“怕什么,二叔又不会吃人。也许……”她捧着棋钵,抓着里头的棋子,哗啦啦地,棋子发出了清脆响动:“罢了,一会儿工夫就知道了,又费心地乱猜什么。”

庾约的书房相隔不远,望兰亲自送了星河过来。

平儿随着她,特意打量了几眼,书房门外站着两个清秀的侍童,却并没看到甘管事。

星河自己进内,阔朗的书房里并无他人,有淡淡地乌沉香的气息。

——“李绝请惠王为他提亲,这件事是谁的主意?”

星河没想到的是,自己在庾约的书房中,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她措手不及:“庾叔叔……”

庾约坐在长书桌之后,桌上文房四宝,书籍,纸镇,规秩条理。

他坐在桌后,清贵高肃,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幅什么风雅士大夫的翰墨书香画。

而庾凤臣的脸色,好似是在尽力的温和,但却掩不住底下的萧然:“星河,在你回答之前,我可以告诉你,这话我不是为自己问的。”

星河更加紧张了:“庾叔叔,我不懂。你为何问这个,那又是为了谁问的?”

“我是要你回答,你却反问我?”庾约沉吟着一笑,时而看她,时而看桌上的麒麟纸镇:“那好,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因为惠王多事,今日在宫中,皇上已经申饬了他一番。”

星河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在变白:“是、是吗……”

庾约敷衍地微笑,但他的话却一点也不敷衍:“所以皇上,很生气。”甚至重若千钧。

星河听了这句,好像脸上最后的血色都没了:“难道,庾叔叔刚才那句话,是……为皇上问的?”她大胆的、害怕的猜测。

庾约没有直接回答,而只是垂了眸。

星河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虽然她的腿有点发抖:“庾叔叔,皇上、皇上怎么会……问起这个?”

小姑娘确实给吓着了,脸色苍白如纸,就越发显得眼珠漆黑,唇色却还是娇嫣依旧。

她好像在发抖,却拼命地在遏制这种抖。

庾约的声音很淡,是一种不怒自威的风格:“我也不清楚皇上为何会问,大概是因为……不喜欢惠王给人、唆使拿捏吧。”

唆使?拿捏?

星河细品着这几个字,眼睛茫然惊惧地睁大:“皇上、莫非是……生气了吗?是因为小绝……”才说了两个字,她忙噤声。

庾约面无表情,只有双眼淡漠的像是阳光下的冰色:“是李绝的主意?”

星河的心噗通噗通地跳。

皇上,是皇上动怒?那么……皇上迁怒的话,会怎么样?

星河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惹到龙颜震怒的荣幸。

她明明害怕的想要立刻逃走,却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星河的唇抖了抖:“不,不是他的。”

“那就是你的?”庾约微微眯起了双眼,口吻里有点温和规劝的意思,“星河,想好了再说。”

星河的眼睛酸涩,已经涌出了一层泪影,她抬眸看向庾约,哀求的话仿佛随时都会出口,但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是、是我的主意。”

庾约的眉头皱起,有几分无奈地看着星河:“你的胆子,倒是比我想的要大的多。”

作者有话要说:小绝:坏蛋又出来啦

庾叔叔:请称呼我教导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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