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梦里,那姑娘瞪大一双杏仁眼,极为不屑,“我有名字。”

龙床上的宋筠嘴角翘起一抹弧度,很想掐一掐她的脸蛋,叫她接受这个名字。

“囡囡......”

你到底是谁?

梦境未央,还有迹可循。

宋筠仍靠在驿馆的门槛,凝睇她粉润的脸蛋,扬了扬下巴,“后厨给你做了早点,先去吃吧。”

小伙计挺起腰杆,“我为何要吃你施舍的东西?”

宋筠勾唇,声音轻缈地报起菜名。

“桂花莲子羹、奶皮荷花酥、咸蛋小笼包......”

每一样,都是秀色可餐,也是小伙计从未品尝过的美味,光听名字就能叫人食欲大开。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几声,在安静的廊道内极为清晰。

小伙计红着脸捂住肚子,“我要走了!”

“你这副样子出去,不怕被纨绔子弟拆吃入腹?”

话虽略显粗鄙,却是实打实的真话。

小伙计懊恼地揉乱一头秀发,瞪他道:“都怪你!”

原本,她可以靠邋遢掩盖倾城美貌,可这么一来,又要去外面的巷子里抠土抹脸。

看她气红了眼,宋筠不忍再逗,指了指膳堂的方向,“先去吃吧,这是官家驿馆,还能坑你不成?”

小伙计不买账,极不熟练地提起裙摆,作势要跑,却被那两名随从拦在旋梯口。

娇嫩的小脸仰起,带着不耐烦,“你到底要怎样?”

宋筠慢慢踱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想怎样,天涯沦落人,帮衬你一把。”

等两名随从把小伙计架进膳堂,宋筠摩挲下手指,感觉胸口痒痒麻麻,有什么脱离了控制。

稍许,心腹回来禀告:“禀殿下,那姑娘是柳家遗孤,名叫容绵。”

那一世,除了容绵,柳家人全部战死沙场,幼小的容绵在父亲同袍的家中长大,因愈发貌美,被那户人家的主母以十两银子打发掉了。

父兄战死沙场多年,老皇帝早已不记得还有柳氏遗孤的事,也就间接促使她漂泊在外,无依无靠。

听罢,宋筠转眸看向飘来饭香的膳堂,握了一下衣袂中的拳头。

不足半个时辰,酒足饭饱的容绵低头走出来,有点羞愧,毕竟刚刚还豪言不为温饱折腰,可适才她吃了两碗炒米饭、一屉奶黄包和一整条鲈鱼。

看着倚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她翻了翻旧衣裳里的钱袋,掏出十文钱,“我只有这么多。”

心虚的小妮子声音软糯带羞,配上那张妩媚的脸蛋,让人凭空生起保护欲。

宋筠暗笑自己,竟然会对谁一见倾情。

“容绵?”

容绵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他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果然不是个好人!早有预谋!

察觉小妮子表情的变化,宋筠问道:“这名字又不可耻,为何掖着瞒着?”

提起自己的名氏,容绵掐腰增添气势,“我的名字当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那龌龊的心思,休要以为一顿饭就能让我屈服,大不了我吐出来!”

宋筠被她气笑,合计着吃了霸王餐的无赖,只要吐出来就了事了?当然,她这不算霸王餐。

“别急,我没让你付钱,也没想把你怎么样。”

看着他那张还算正人君子的脸庞,容绵面色稍霁,“那我可以走了吗?”

“嗯。”

“......真的?”真不为难她?

宋筠拢拢身上的裘衣,懒洋洋地笑道:“请便。”

上午日光正浓,照拂在男人清俊的脸上,衬得这人暖煦如阳。

容绵从未遇见过如此温柔又风雅的男子,一时间有些怔愣,半晌才道了声“多谢”,声音小的可以忽略。

等她离开,宋筠抬手示意,两名女暗卫跟了出去。

深夜,一名女暗卫折回,跟宋筠汇报了容绵今日的一举一动。

无非就是抱着旧衣裳跑进巷子里,诡异地往脸上涂抹了些泥土,随后返回简陋住所。

伶俜孤女,故意丑化自己,也是为难她了。

宋筠靠在摇椅上,慢慢阖眼,“继续跟着,暗中保护。”

“诺。”

三日后,老皇帝终于想起宋筠这个便宜儿子,让御前大太监季喜来请他入宫。

去往宫门的路上,季喜看着许久不见的四殿下,笑道:“殿下愈发看着无欲无求了。”

宋筠亦笑,“没甚本事,欲念太大,岂不要压垮自己。”

季喜摇摇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室,无欲无求并非保护色,往往会遭来杀身之祸。可有些话,无法说在明面上。

毫无温度的宫阙,毫无悬念的冷遇,毫无诚意的假面,一切的一切,都让宋筠觉得腻歪。

他没有去看疯掉的母妃,而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应酬一个接一个的晚宴,直到午夜时分,才坐上马车准备回去。

大皇子揽着他的肩膀,笑道:“以后常回宫看看父皇,父皇嘴上不说,但挺想你的。”

宋筠笑笑,颔首告辞。

坐上马车,他忽然觉得车厢内沉闷,便叫停车夫,一个人走在空寂的街道上。

初春的暗夜寒风刺骨,他浑然未觉,垂着双手漫无目的地走着。

倏然,两间店铺中间,一抹小小身影蜷缩在那,看起来形单影只。

“容绵?”

那抹身影有了反应,抬眸看向从黑夜中走来的男子。

“你在这儿作甚?”宋筠蹲在她面前,双肘抵在膝盖上。

若是没有猜错,她应该是发现了那两名暗卫,自己偷跑出来了。

容绵蜷成团,闷声道:“屋子里好像有贼,我...害怕。”

她也会害怕啊。

宋筠忽然觉得惭愧,但也不好说是自己安插的暗卫,这算好心办坏事?

“不冷?”

容绵吸吸鼻子,怎么不冷,可冷也不敢呆在屋里,反正自己一穷二白,小贼愿意偷就偷吧,最多搬走她家的铁锅。

见她不接话,宋筠扯开脖间的系带,脱下带着他体温的裘衣,披在容绵身上。

容绵从未穿过这么昂贵的裘衣,立马要脱下来还给他,被他揪住两条系带,扼在脖颈处。

男人的指骨不经意触碰到了女人的脖子,两人均是一愣。

宋筠收回手,起身道:“天色晚了,贼也离开了,回去吧。”

容绵墩得腿麻,颤巍巍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脱下裘衣,递还过去,“把裘衣拿走。”

摆明了不接受这份好意。

宋筠接过,淡淡道:“以后不要一个人偷跑出来,遇见歹人怎么办?”

如此倾城貌美的小娘子,他见了都心猿意马,何况是卑劣好色之徒。

容绵道:“我本事着呢,才不会被掳走。”

若非有些本事,怎会摆脱暗卫的跟踪。

宋筠不知该夸她什么,拎着裘衣转身,向后摆摆手,“再会。”

很快,墨蓝色的身影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容绵望着那人背影,怔愣许久。在她单薄的人脉中,不是没有遇见过贵公子,但比起眼前这位,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那声“再会”,像是有所蓄谋,不到两日,他们又见面了。

简陋的屋舍前,容绵看着站在栅栏外的宋筠,拧起黛眉,“你怎么来了?”

宋筠指指身后的短工,“听说你家屋顶漏了。”

他怎会知道?

容绵走到栅栏前,上下打量他,他今日穿了一件浅蓝色锦袍,外披米白色裘衣,腰间系着一枚羊脂玉佩,端的是玉树临风、清隽出尘,这样一个贵人为何频频滋扰她?

“我家屋顶漏了,关你何事?”

宋筠好脾气道:“都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帮衬帮衬你。”

“不必,请回。”

宋筠没理,歪了歪下巴,让短工去忙活。

容绵拦不住,气得咬住下唇,不知该怎么逐客。

这人明明气质如兰,却如强势的飓风,无孔不入。

见她愠怒,宋筠低眸温笑,竟寻到了一丝愉悦,尾音上挑地问:“哦,那你昨晚哭什么?”

容绵愣住,他怎么连她昨晚蒙在被子里哭都知道?

“你不会,”容绵走进他,仰头质问,“你派人跟踪我。”

还是潜伏在她的屋子里,想想都后怕。

宋筠也不否认,“你口中的小贼,是我的暗卫。”

容绵闭闭眼,竭力让自己冷静,“这位贵人,我不知哪里惹到了你,你为何要一再纠缠?”

宋筠凤眸一斜,盯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你觉得呢?”

一个男子一再去纠缠一个女子,能为什么......容绵不傻,反而很激灵,再加上遇见过这样的事,一瞬间露出警惕的目光:“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我是不会屈服在你这些人的压迫下的。”

宋筠从未想过以不齿的手段接近她,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意孤行惹小娘子厌烦了。

他上前几步,强大的气场笼罩住连连退后的小娘子,“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些人,你若觉得不适,我退开便是,别怕。”

容绵发觉,这人说话总是眼底含浅笑,带着如沐春风的温煦,真的不像那些只为美色折腰的腌臜恶人。

而且,他从未做过失礼的事。

容绵踟躇,指着他道:“那你离我远点。”

宋筠很配合地退后,半抬双手,“可以吗?”

容绵点点头,“既然你自诩君子,那你以后就不要缠着我。”

宋筠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偏执,“我可没自诩君子,再说,想要讨好你,跟君不君子有何关系?”

容绵更懵了,“你为何要讨好我?”

宋筠墨发半绾,经风一吹,有一绺拂过眼睫,他抬手拂开,温淡开口:“因为,第一眼便相中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