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如愿以偿
天色刚亮,柴令武拉着弓马手,从县衙跑出城门。
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沉睡中的李明英。
恼火地披上一件袍子,透过直棂窗的窗格往外看去,李明英惊讶地看到,柴令武挎着刀弓,赫然在队伍的最前列。
街道两旁,除了酒肆点着早起的烛光外,都还笼罩在灰蒙蒙的光线里。
米川县的百姓似乎对弓马手早起奔跑已经习以为常,连拴在门边上的狗都不叫,只是轻轻摇着尾巴。
李明英突然想起,昨天在酒肆听酒客说过,只有听到弓马手早起的脚步声,他们才能睡得踏实。
当时李明英只觉得他们在吹牛拍马,现在细细想想,有这样一支披荆斩棘的队伍,自己确实更有安全感。
相形之下,那区区脚步声,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习惯了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李明英突然觉得,柴令武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想起柴令武,就不能忘记他大气磅礴的诗,就不能不提高文敏带回去的两句残诗。
诗是好诗,意境也足。
只是,呵呵,想起高文敏的神翻译,李明英差点笑破肚皮。
那残诗,已经被国子监祭酒索要去细细揣摩了,据说国子监生还必须对此残诗写阅读理解,不得少于五百字,不晓得柴令武会不会被国子监生恨死。
正式起身,洗漱完毕,李明英随着张阿难去酒肆用早膳。
此时的大唐,普遍是一日两餐,只有过往的商旅、殷实人家才会用早膳。
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青稞汤饼(面条)里有着细细的臊子,是岩羊肉。
吹凉了汤饼,李明英小小品尝了一口。
本以为青稞质地粗糙、脆而少筋,吃起来会散,味道会差一些,不想入口香甜,还略为筋道。
“叔公,青稞那么好吃,为什么大家还会说这里很苦呢?”
李明英很不理解。
这不是何不食肉糜,而是因为年幼、见识不足导致。
张阿难并不答话,目光看向忙碌的掌柜婆姨。
掌柜婆姨收起手中的抹布,笑着解释:“小客官是有所不知,青稞本身的味道一般,但百姓家中的青稞,是连壳一起吃的,怎能不苦?要填饱一家老小的肚皮,麸皮也是能吃的。”
“再怎样,比那些吃观音土胀死的要强吧?”
“你们食用的汤饼,是用青稞、蜀黍去壳后磨成粉,按一定比例混合,加入蛋清、水、精盐和成面团醒面一刻钟以上,然后擀成薄饼状,再切成细细的汤饼,这才能下锅。”
“寻常百姓家,不要说舍不得放这些东西,就是有这些东西,也舍不得花这时间去做啊!早出去放牧、耕种不好吗?”
李明英一怔,才知道自己以为的普通汤饼,竟然经过了这许多工序。
好吧,是自己无知了。
用完早膳,李明英随张阿难进入简陋的集市,开始观察其中的规律。
传闻中凶悍的吐谷浑人,在集市中堆满了笑容,没有一点凶恶的模样。
据说,杀气腾腾的柴令武,连他们积石军将军的颜面都不给,他们这些小民算个屁。
……
出城之后,弓马手们野狗一般向附近山峦奔跑,搞得县城周边的鸟兽都骂骂咧咧的搬家了。
遇上这群牲口,连豹子都得滚蛋。
柴令武这混账,逮着个豹子就说“金钱爆”、“进钱包”,吓死个豹,谁知道啥时候被剥了皮去?
柴令武带人操练了半天,一身汗臭地回到衙门,惊讶地看到,公廨内的罗大宣正一脸苦笑地陪着两名官员寒暄。
虚与委蛇的事,柴令武没兴趣理会,反正他这个官管的是庶务,对付上面各衙门是罗大宣的事。
与罗大宣招呼了一声,柴令武回到简陋的屋子里,烧上一锅热水,,惬意地泡澡。
啥?
你说像小说、电视里提井水直接冲洗?
确实有人这么干,畅快倒是畅快了,可汗淋淋的身子立刻浇上温度偏低的井水……少年,你是怕日后身体的毛病不多吧?
这个时代没有香皂,也没有胰子,有的是澡豆。
澡豆的主要成分是猪胰脏粉、豆粉、香料,也基本具有香皂的特性,缺点是成本较高,不利于普及。
孙思邈道长的《千金方》、《千金翼方》记载了一些澡豆的制作方法。
胰子是在澡豆的工艺上改进,在研磨猪胰时加入砂糖,以苏打或草木灰代替豆粉,加入熔融的猪脂制成。
你愿意加上香料的话,就是香胰咯。
胰子的工艺,只有一个难题,需要砂糖降价。
此时大唐的制糖业并不发达,贞观二十一年三月,“……有西蕃胡国所产石蜜。”
张衡《七辩》载:“沙饧、饴、石蜜,远国贡储。”
《南中八郡志》记载:“交趾有甘蔗……彼人谓之石蜜。”
石蜜,也就是块状的蔗糖,成本还高得很,这个时候用来造胰子,你确定普通人家用得起?
所以,很多美妙的想法,你也得看这个时代的基础能不能承受得起。
步子大了,容易撕胯。
清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再套上官服。
妥了,大唐年轻有为的从九品下县尉闪亮登场了。
公廨内,罗大宣一脸的无可奈何:“米川县内,一应庶务俱由柴县尉执掌,须得他同意。”
柴令武拱手入堂,罗大宣介绍:“柴县尉,本官与你引见,这位是河州司仓参军刁矛,送米川县新县丞阴仁上任。”
下州司仓参军,从八品下,兼掌司功参军事。
下县县丞,正九品下,恰恰比柴令武高了两级。
米川县一穷二白、胼手胝足的时候,连最基本的官员都配不齐,现在情况好转了,摘桃子的却来了。
所以,以柴令武的倨傲,会给什么好脸子?
淡淡拱手,连最基本的寒暄都免了,柴令武寻了把椅子坐下。
唐朝高低座并行,高座的椅子开始从权贵人家向民间流传。
刁矛的脸色阴了下去:“柴县尉,岂可对上官无礼?信不信本官评你个下下,让你过不去吏部考功司?”
功曹这一脉,对应的是吏部,刁矛或许不敢收拾主官罗大宣,对柴令武却没有忌惮。
也是刁矛与治中卫戈的关系并不融洽,才没法知道柴令武的身世,否则,借他一个胆也不敢在柴令武布面前狺狺狂吠。
柴令武懒懒地靠上椅背上:“随你,本官正好问问高俭高尚书,米川县艰难之时,连官员都配不齐;米川县蒸蒸日上了,立刻有人跳出来摘桃子,吃相忒难看。”
阴仁脸上堆起笑容:“少府误会了,本官也是刚刚从枹罕县主簿上卸任。其实本官早就想来建设米川县了,只是身不由己。”
柴令武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说得很好。下官也不是贪恋权势之人,衙门相应的公文、除兵曹外其余五曹的事务会尽数移交,希望赞府也对得起米川县父老的信任。”
阴仁听得出来柴令武言中威胁之意,却并不在乎。
权力到手了,该怎么玩,不得由着他吗?
县衙的主要官员,此时总算是配齐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没配主簿,可是,下县的县尉就已经是官员地板的从九品下了,更低一级的主簿难道给人流外官吗?
所以,下县是没有资格拥有主簿的。
柴令武一声令下,阿融、柴刀全部撤出集市,县衙的庶务也尽数撒手。
县尉让出的权力,县令强势的话,县丞只能是干瞪眼,奈何罗大宣就不是强势的县令啊!
在罗大宣与刁矛的见证下,柴令武麻利的办完移交手续,连县城都懒得呆,带上所有弓马手,往尕愣口、冈察可棍巴奔去,就当是操练了。
眼不见心不烦。
李明英在集市里无聊地呆着,却见阿融等人离开,然后市令换人,税赋瞬间提起来,连杂赋一起原本不超过三十税二的,立马变成了三十税三。
“柴令武这个坏人!”
李明英咬牙切齿地诅咒。
张阿难轻笑摇头:“你还没看出来么?这是有人摘桃子,抢了柴令武的功绩。”
李明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世界,竟然险恶如斯,还有没有天理了?
商队抱怨声一片。
三十税三,按后世的算法,税率在百分之十了。
问题这不是以净利润为计算基础,而是以总成效额为计算基础,这样算下来,税负就在商队承受能力的边缘了。
利润自然还是有的,却薄了许多,已经有人嘟囔着,待卖完这批货,转场,再也不来米川县了。
阴仁在公廨里,看着各种账簿,顿时眉开眼笑。
刀笔吏出身的阴仁,最擅长的就是做假账。
罗大宣不管事,柴令武的品秩不如他,感觉就像澳洲的兔子,完全没有天敌啊!
让他做这个县丞,就像把老鼠扔进了米缸。
谋取米川县丞这个职位,阴仁也是花了大成本的,怎么能不捞回来呢?
俗话说,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阴仁的做法,也无可厚非……的吧?
市令那个满满油水的位置,他已经安排亲信阴生去当了,想来很快能为他打开一条滚滚财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里为官只为财,总算如愿以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