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南江区二院地址没变, 名字却已经改了几回，它现在叫同福医院，有两个院区。

南院区医政科办公室内, 年过半百的主任不断用抽纸擦拭脑门上的汗。面前三人架势十足，他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去年陈家真假千金的事情一出来，他和医院其他同事就在担心陈敬找上门来, 他去年就调过档案，联系当时负责的医护, 时间过去太久很难说清楚是谁的疏忽。

而且吧，付主要责任的那位护士长早在给陈家接生完的当年就离职了, 听说嫁了个有钱人, 不上班了。是个这么久想找她回来询问情况，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去年忐忑了整整一年, 没等到陈敬找上门, 医院才刚刚松一口气，谁能想到刚过完年这假千金也认回亲人了，后台比陈家还硬！

“唐主任, 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也不贪图那么一丁点儿赔偿金, 我是希望医院给出一份交代，抱错孩子到底是医护疏忽导致的意外，还是有什么其他猫腻。还有, 这二十一年里除了我们家，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

唐主任面对崔南星的施压，又一次抬手擦了把汗，“三位，我们同福医院建成近五十年, 聘用的医生护士都具备精湛医术和专业能力，更有高尚医德和责任感，像这样的失误，纯属意外啊……”

“话说的好听，那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你们打算怎么负责，两家孩子错过的人生要怎么弥补？”

“事已至此，我们医院一定会尽力抚慰两家受到的伤害，这个精神损失费方面……都是可以商量的。”

“我说了，我们不缺这点小钱，两家女儿错位的人生也不是金钱能弥补的。”

“那您希望我们怎么负责？”唐主任着急了，语气不像刚才那么平和。

林志远拍拍崔南星的肩膀，示意他歇下。转而抬头看向唐主任，沉声说：“首先，你们得查清楚主要责任人，是谁的失误导致我们家骨肉分离这么多年。”

唐主任：“这都二十年了，就算找回当时的医护，恐怕也记不清了吧？”

林志远：“那这个主要责任就是你们医院承担。我要求医院官方公开发表道歉兼检讨声明，不过分吧？”

唐主任愁的直抓头发，出了这种事情影响的是整个医院的声誉，他哪里敢应这话！

“这个……虽然过去这么久，但调查啊还是得查，我等下就让人去调档案。”

唐主任暗暗下定决心，这件事情必须得有人扛下责任。有人背了黑锅，群众的不满就有了宣泄点。

“行，那我们就等你把档案调出来。”林志远坐着没动，直勾勾盯着他。

唐主任无奈给同事发信息，按着语音键说：“小关啊，帮我调一份档案，啊对妇产科的，二十一年前的……对了当时没联网，你去档案室翻一翻，日期是阴历正月十七。”

嗖。

发出去了。

他扯着嘴角朝三位笑了笑，并未得到回应。

唐主任装模作样拖延了半个小时，就盼着三尊大佛今天能先回去，给他点时间找人开个小会。但这三人很有毅力，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迹象。

档案到底是调出来了，林志远三人拿到了一份当年妇产科的名单。

李美珍、何淑玉、赵惠兰……

“等一下。”叶清宁看林志远准备翻页，突然按住了泛黄的纸张，指了指上面护士长一栏的名字。

“这个王勤，有照片吗？”

屋里另外三人都不明所以，唐主任愣了一下说：“档案里有，你们往后翻翻。”

林志远翻了两下，找到了王勤的个人信息表，左上角贴着一张证件照片。

“这有照片，怎么了，她有问题？”

叶清宁看到照片心里一惊，此王勤就是彼王勤，陈家那个不像保姆的保姆！

她捏紧档案袋，深吸一口气，说：“这个人，到现在还住着陈家的别墅。”

林志远和崔南星相视一眼都感到惊讶。

“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叶清宁讲述了王勤在陈家做保姆的事情，接着说了去年录综艺看见她和陌生男人进陈家别墅的事，在场几人已经能断定抱错孩子不是意外。

可是，陈家图什么？

崔南星打量林志远的面色，提议道：“我联系一下陈敬的助理，有空面谈？”

林志远摇了摇头，语气中温度骤降，“如果真是他有意为之，他会跟我们说实话吗？”

肯定不会。

“报警吧。”

…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距离林志远和叶清宁报案做笔录才过去三天，当年一场密谋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

二十一年前，陈敬的事业还在低潮期，收入十分单薄，生活上略显拮据。陈太太怀孕这件事给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增加了压力，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胎儿七个月时检查出可能患有先天心脏病。

就算放在现在，治疗先天心脏病的手术费用也不便宜，何况当年医疗条件不发达，全国范围内能靠谱的医生屈指可数，有钱也未必约得到。

但是七个月的孩子已经没法流产了，陈家两口子只能顶着压力把孩子生下来。就在这个时候，陈太太的远房表姐，也就是王勤给她出了个主意。

王勤劝陈太太，反正都是女儿，打不掉那就换一个，将来要是有缘自然能母女重逢，要是孩子命薄，也剩了一大笔钱。

陈太太一开始不愿意，怎么说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哪能扔下自己的骨肉替别人养孩子。

半个月后，陈敬不知从哪听说有位专业研究心脏病的医学家在王勤的医院产检，预产期和陈太太非常近。如果能和林姿调换孩子，以她的医术和家底，肯定会给孩子治病。

陈太太举棋不定，陈敬替陈太太下定决心，他给了王勤一点钱，让她到时候务必和林姿调换孩子。

正月十七当天，林姿那边先有了动静，陈太太紧接着用药催产，两人先后生下女儿，王勤借职务之便暗箱操作对调女婴，事成之后陈敬又给了她五千块钱。

陈太太和王勤都没想到，叶长河和林姿在两年后车祸身亡，他们的女儿不知所踪，大家都说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不可能生存，多半已经死了。

陈太太哭了一夜，指着年幼的陈清宁大骂该死的人是她。

后来陈敬飞黄腾达，消失五年的王勤找上门来，她逼迫陈敬给她一套房，否则就就告发当年之事。

陈敬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王勤住进锦城的别墅，并承诺等陈清宁读完书搬出去，这套房她可以永久居住。

再后来，就是陈太太在杂志上看到女儿的照片，联系认亲了。

警方通报一出，全网震惊。这年头真是什么都能白嫖，陈家竟然连手术都白嫖！

【好家伙叶长河和林姿夫妇也太惨了，平白替别人养女儿做手术，到死都没见过自己亲生女儿】

【何止啊，圈里人都知道陈敬对叶清宁特别不好，五岁的孩子被他扔给王勤不管不顾，一个月见不上一次，见了面还经常骂孩子，生病了也不送医院】

【我听说那个王勤是以保姆的名义住在陈家，但她一点都不像保姆，早上不起晚上不睡，叶清宁早上连早饭都吃不上，去学校也没人送】

【陈家人也太恶心了，换了别人的孩子还对人那么恶劣】

【有金钱交易，偷换别人的孩子，这应该能按拐卖儿童了处理吧？】

【仔细看通报，陈家夫妇已经被拘留了】

一夜之间，高楼倾塌。富陈集团股票绿的发光，沈家刚和陈家联姻就惹了一身骚，气的骂了陈敬一宿，转天单方面宣布解除婚约，沈松之把订婚戒指转手卖了。

陈舒怡不敢出门了，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暗里嘲笑。

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这还不是她最潦倒的时候，过了没几天，富陈集团破产了，陈敬还在局子里，陈家几处房产已经被贴了封条。

陈舒怡被赶出去了，身上只带了几件衣服和首饰，卡里剩下十万块钱，恐怕撑不过一个月。陈敬那两口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以她对陈敬的了解，就算他回来了，多半也是扔下她和陈太太自己卷钱跑路。

她庆幸自己走的时候把首饰都带出来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能变卖首饰珠宝。

陈舒怡满怀不甘地盯着不远处的别墅，却无能为力。她先找了个四星级酒店住下，放下行李箱之后下楼打了一辆专车。

她要找沈松之，沈松之不能就这么丢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