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可是据宫内流出的谣传,皇帝已经多年没有临幸皇后了……

想到这,姜秀润再看向刚下凤辇的凤离梧,竟然觉得他有些莫名的可怜。

她虽则有个六亲不认的父王,但是所幸母后慈爱,对待她与兄长也甚是慈怜。

可这凤离梧,却明显是爹不亲娘不爱,也难怪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一心只喜欢权谋江山。

这么想着,她倒是难得兴起了悲天悯人之心,对着凤离梧道:“太子,红薯胀肚,您这在寒风里走一遭,难免呛了寒气。此时路途甚远,也快到午时了,不如趁着车马不太颠簸,食些热粉暖暖肠胃吧!”

姜秀润说得体贴,她总不能明说:“太子,您将我的零食尽吃了,在下现在还饿着肚子,待得午时吃饭还有一个时辰,我撑不住了,要不您先吃点,我也好借光儿混些吃食。”

果然这么一说,尽显幕僚的体贴,凤离梧闲得无事,丑时吃的红薯肉脯也消化的差不多了,听得她说起热粉也是没食过的,便点头同意了。

其实那粉也是白英制的,用布捆成一包包,吃起来也方便,将提前炼好的牛油切块一并带着,拿个带炭炉的小锅子放入牛肉和粉,切细了的白菜,再加些椒盐一类入味,也是在车马旅途上的便利填腹之物。

因为是在太子的车马上,炭火用起来也方便,姜秀润也得以光明正大的支起炭炉开始烫牛油米粉。

若说白浅是刻意觅来的。白浅的姐姐白英简直是锦上添花之人。

据说白家在故国时,便开食馆,白英随了巧作羹汤的娘亲,很会做些地方小食。

这米粉,姜秀润也是带回来后只吃过一次,牛油里还加了去壳的蛤肉,熬得鲜麻入味,化成一锅热汤,便鲜美得不得了,待得粉烫得弹滑之时便可入口了。

凤离梧食了一碗,在蒸腾的热气中慢慢舒展了眉眼。

姜秀润服侍了太子后,则连食了两碗,她现在还小,也在长身体,若是哪顿吃不饱,真是一天心慌张。

一时间,二人又在车厢缭绕的余味里安静地各自发呆了一会。

姜秀润趁着凤离梧胃肠温暖心情正好时,跟他提及自己这几日身子乏累,小时因为体虚,坐马车久了常会头痛,恳请太子特许他休息片刻。

凤离梧向来不吝啬幕僚的待遇,既然姜秀润这般说了,自然是拨给他单独一辆马车,不必跟别人共乘,可以舒服地躺着休息。

当姜秀润带着浅儿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姜秀润松了一口气,便真的倒下开始睡觉了。

这一路车队到达围场时,已经临近日落。

按照往常的惯例,先要宿营扎寨,体验先祖行军不易,再在第二日时开始猎射。

姜秀润努力回忆前世太子遇刺的经过,似乎是被射中毒箭,以至于最后虽然伤势不重,却箭毒不易清除,最后落下了病根。

既然是射箭,应该就是在射猎的混乱时。

姜秀润只能力求自己要与太子不远也不近。

离得太远,保不齐一个不小心,成了替罪的羔羊,担了刺杀太子的罪名。她毕竟是异国的质子,参杂在大齐一众显贵里,有些扎眼,加上之前露得一手射艺,更要免了被人说嘴。

另外若是离得太近,谁知那刺客是不是个熟手?万一不小心射偏,自己岂不是跟着太子一起受伤?倒是缠布一散,便要保不住秘密了……

不过这火候的拿捏,便不甚好掌握了。

不过待得第二日,看到了曹溪与田莹还有一众京城里花枝招展的贵女们走来时,姜秀润便觉得机会来了。

只借口自己昨夜在帐篷里睡得冷了,须得暖暖再上马,然后便寻了空子与那些个贵女们闲谈。

大齐的先祖乃是游牧一族,不拘小节,就算定都洛安,但昔日有些习俗未改,譬如这冬狩,男女不限,未婚的男女更是可以围着篝火畅谈,大行交际之道。

姜秀润借着上次宴会时,跟田莹曾经闲聊过几句的由头,很快便与那些贵女们打成了一片。

这公子小姜的名头,如今很算是响亮,先是书院舌战群儒,然后是成为太子少傅,最近又在射馆下了南夷使者狂傲的威风。

这般宜文宜武的翩翩美少年,试问有哪一个正值芳龄的少女不喜欢?

是以,除了曹溪和田莹要避嫌,在太子面前显得周正些外,其他的贵女们笑盈盈地望向公子小姜,你一言我一语,矜持而又不失温度地与他搭话。

只惹得一旁许多插不上言的青年心内发急,觉得这位波国质子有些太过风流,眼巴巴地跑到大齐的地盘,妄图霸占大片良田。

凤离梧在准备上马前也看到了姜秀润挤在一群贵女中间,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样子。

在他看来,这位波国质子多跟贵女们接触下也是好事,现在鹿鸣台上,看他跟那些个胭脂乡里的姑娘们的羞涩样,像是个不通人事的,也不知好男色还是女色。

但是如今看来,若是他待自己忠诚乖顺,少不得要为他觅得一个洛安的贵女为妻,就此在大齐扎根,为他尽忠尽职……

心中这么想着,殿下又起了宽待贤士之心,竟然没有叫上正聊得火热的姜秀润,只带着秦诏等一干随从骑马先行出发去了。

看着太子带着一群洛安的贵戚公子们策马而去,姜秀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跟着那些个贵女,还有些年幼的公卿之子们上了一旁的高架之上,远远地眺望着远处群马驰骋在林海。

姜秀润身处在众人之中,缓缓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生生死死,于她毫无干系,便也无心跟身旁的燕燕莺莺们虚以委蛇。只借口寒风吹得头痛,单选了背风的帐篷坐下,闲适地喝着浅儿端来的热茶。

因为无聊,所以她倒是得了空闲研究着高台帐篷内外的众人百生面相。

身居最高位的帝后各自无话,相看两厌的光景。

那皇帝身旁倒是还有别的伴驾的妃嫔,可是也是眼角渐渐生出皱纹,徐娘半老,反而显得皇后越发的光艳动人。

看着两鬓全白,龙背塌陷的皇帝,再看看光彩动人的尉皇后,倒是自动能在脑里演绎一段冷宫反攻的爱恨情仇。

不过那老皇帝也是,趁着儿子不在,也不多看看台下这些娇艳动人的贵女们。在前世的最后两年,他可是纳了三位娇艳动人的少女入宫……

姜秀润看了甚久,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不知为何,手心开始冒着冷汗。就在刚才,她突然想明白了些旧事。

前世里,在凤离梧冬狩遇袭病重后,大齐皇帝迫不及待地将矛头指向南疆,进而发动了南疆之战,可是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里,消耗的却是支持太子一系的那些武将的实力。

而后太子虽然复出,力排众议,果断地终止了战事,但此消彼长,太子一党的实力虽然不倒,却不能再完全压制皇权……

前世里,她从来没有想过刺杀太子的主脑是谁,可就在方才,在那皇帝直直目视远方,不时微微抽动的眼神里,她感到了一股遮掩不住的杀气!

那是一个昔日兽王渴望咬断敢挑战他的年轻小兽脖子的狂躁。

在这种狂躁与渴望面前,所谓的父子亲情薄弱得简直不堪一击!

凤离梧的心狠手辣,看来是原封不动地承袭了他的父王,可是到底是年轻一些,不够心狠到底,却给了端庆帝绝地反击的时机……

不知为何,一直对凤离梧的生死无动于衷的她,突然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他与她一样,没有父亲的庇佑,也许比她还惨,最后还要死在亲生父亲的手中……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飞来一队骑兵,待得跳下马向皇帝请奏报数时,姜秀润才知是向万岁呈报前方狩猎的情形。

她隐在角落里,分明看到那端庆帝在听闻这些哨兵只是报数时,眉眼闪过的不易察觉的失望,更加笃定了自己心内的想法。

那刺杀凤离梧的幕后黑手,正是大齐端庆帝!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些担心一会的刺杀会不会有什么错漏,偏离了前世。

若是凤离梧不是如前世那样只是受伤,而是一不小心被刺死了……那么树倒猢狲散,端庆帝被压制了这么多年的恶气,岂不是要尽数宣泄到她这类太子一党的身上?

她这个太子新宠的幕僚,真是首当其冲了!

姜秀润越往下想,越不寒而栗,仿若开启了冰山的裂痕,往里一望便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待得去探听消息的骑兵第二次来报时,姜秀润竟然如端庆帝一般,心悬在半空等待着那骑兵的消息。

当骑兵来来回回几次,上报射杀野猪与山鹿的数量后,端庆帝的眉毛快要耷拉到褶皱的眼角处了。

就在快要鸣锣叫回狩猎的人马时,远处再次掀起飞雪,传来马蹄之声。

只是这一次,那骑兵的队形散乱,有一匹马当先冲到了最前面,还没等马停下,便有人翻身下马,连跪带爬地入营来报:“启……启禀万岁,太子殿……殿下前方遇险!”

姜秀润的心慢慢提起,而端庆帝的肩膀却是微微一松,复又提起泛白的眉毛,一脸担忧道:“太子怎样?”

那探子哭丧着脸道:“前方悬崖吊桥坍塌,太子连同秦将军等几名侍卫连人带马坠入了悬崖……那秦将军落到一半,被一棵高树接住,只是摔断了腿,刚刚被人用绳子拉拽上来,可是太子却不知落到何处,下面的侍卫已经派人下崖底去找了……”

这话一出,端庆帝猛地一啪龙案,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大声问道:“你说是……掉入崖底?”

而尉皇后也是花容失色,尖利大叫:“还不多派些人手去找!”

整个帐篷里顿时低语不断,人心惶惶。

可是姜秀润心知,此时在帐篷里最慌乱的,应该是端庆帝与她——前世的凤离梧虽然遇险,可是秦诏却是毫发未伤,从无摔断腿这一事。

为何明明是中箭负伤,却变成了落入崖底?

姜秀润看着端庆帝满脸的狐疑,心内笃定了一件事:这一世,要杀凤离梧的不只一支人马!端庆帝这是被人截胡了!

而她的主公,却是生死未卜!

可是不管怎样,只要是凤离梧死了,她绝对逃脱不了端庆帝对太子一党的血洗。

能下狠手杀儿子的老子,还有什么是他舍不得杀的?

姜秀润腾地站了起来,不用人吩咐,自是领着浅儿快步下了楼梯,命令太子府的马夫牵来两匹快马,汇入找寻太子踪迹的马队之中。

既然要杀凤离梧的不只一队人马,只有快些找到凤离梧,才能摆脱被连累的危险。

再不济……便是趁着慌乱逃跑,快些回转京城带着哥哥逃离洛安!

当然,这是下策。只要她逃走,那这子遇袭的事情跟她摆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而被天下通缉,到时候她们兄妹孤立无援,寸步难行,也只能坐以待毙!

在催马前行时,姜秀润的脑子如同她纤手拨打的算盘,快速转了许多的念头。

待到了事发地,崖顶人语喧嚣,放下无数的绳索,而崖下也下去了人,却高喊只看到了死马,还有无数乱箭,却并未见太子。

这处猎场,除了冬季要围场专供皇族冬狩,夏季是允许贵族带着亲眷前来狩猎一个月的。

姜秀润前世曾经跟秦诏来过,只是那时没有冰雪莽原,她记得这条断桥之下,是湍急汹涌的河流。

放下去的侍卫说,那几匹死马将冰封的河面砸开了大洞,会不会凤离梧就这么凑巧掉入河中顺流而下?

这么想着,她不敢再耽搁,更不敢叫满山崖的侍卫——这些人中,一定有皇帝的人手,正在伺机而动,向凤离梧补刀。

于是她只带了浅儿,一主一仆策马顺着山势,绕路跑到山下,顺着冰封的河面去找寻凤离梧的踪迹。

只是此时天寒,河流被封得甚厚,哪里会有人的踪影?就算太子水性极佳,有冰层阻隔在寒水下不得上岸,憋也把人憋死了!

突然,她停了下来,想到这河是有分支的,其中离坠崖不远处,拐个山脚,通向一处溶洞,那溶洞里有冒出的温泉,常年不结冰……

熟谙猎场的凤离梧若是不死,会不会想到泅水到那里上岸?

想到这,她又拨转马头朝着那溶洞方向前行。

结果还没到溶洞,便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待得到了溶洞前,倒伏着两具尸体,而浑身**的凤离梧正被四个蒙面大汉包围着。

眼看着凤离梧身后的那人突然举刀要看,姜秀润手疾眼快举起了小弓朝着那人的咽喉就是一箭。

而白浅更是不用吩咐,嗷的一声怪叫,从马上一跃而下,双腿飞起朝着包围凤离梧的两人踹去。

这些人本来行的是鬼魅之事,见有人应援,只以为援军随后便至,也不敢再迎战,除了一人被白浅高高举起,摔死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后,另外两个人转身便拐出山角逃窜而去。

那诡异的速度,竟是举弓瞄准都来不及。

姜秀润紧声喊道:“浅儿,不可让他们逃脱,泄露了太子的踪迹!”

于是白浅一个翻身上马,朝着那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姜秀润这时回头再看凤离梧,竟然是腰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冒着鲜血。

她连忙奔过去,扶住他,低声道:“太子,我扶您上马找寻御医诊治。”

可是凤离梧却死死盯着她的眼不动。

姜秀润低头一看才发现,凤离梧未曾松开的刀尖正对着她的腹部……

看来这突如其来的行刺,已经让凤离梧紧绷到了极点,任何想要靠近他之人都不可轻信!

不过许是看出这少年并未有杀气,凤离梧倒是缓缓移开了刀尖道:“还有一队人马潜伏在四周,不可轻易露头,暂且在这里躲避。”

说到这,失血过多的他终于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姜秀润那满怀的伤药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将凤离梧扶进溶洞后,找寻了一处平缓的地势让他坐下,便开始掏出药瓶为他止血包扎伤口。

幸好那流出的血是红色的,说明没有毒物,而上好的药粉撒上后,很快就止住了血液。

凤离梧方才在崖下遇到狙击,一路潜伏来到此处,又被人偷袭,已经气力耗尽。

他方才在几处地方留下了暗号,只待自己的死士找寻到此处。

看样子,在情况尚不明朗前,他不打算主动露面。

姜秀润默默地按照他的吩咐,替他脱掉了身上的湿衣。然后默默移开眼,尽量不看他健硕的胸肌腰腹什么的,将自己的毛氅解开递给凤离梧避寒。

因为藏身的缘故,不可点燃篝火驱寒。

凤离梧打了一个喷嚏后,冲着姜秀润挥了挥手。

姜秀润僵住了身子,疑心他要自己脱光身上的衣服给他。

可是凤离梧见他迟迟不肯过来,便一把将他拉扯入怀,用皮氅紧紧包裹住两个人后道:“靠得近些,也好驱寒……不是说让你不要用熏香吗?怎么还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