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 木已成舟

“嗯。”

我没回头,只是停住,站在一棵老花树下。

这一段路没有夜灯,但是月色很亮。花树枝头的花簇的银白色的,散着淡淡的幽香。

身后的脚步也停住了。

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那个地方的花叶茂盛,月光透不下去,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就只能看到一个黑色人影。

“如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哦,回了学校一趟,心里惦记着小山,一下学了,就赶紧回来了。我刚去过白医生那里,小山还没醒。小娟儿在一边守着呢,对了,你去哪儿了?一下午都没看见你,我问白医生,他也不说。”

她的声音很温和,轻轻软软的。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不如现在爱说话。穿着女子学院的学生装,留着长长的辫子,脸蛋红了的时候,像熟透的苹果一样。

来临山居没多久,她就把长发剪了。

齐肩的头发,留了齐刘海,虽然说话的时候还会脸红,可是穿着打扮,却成熟很多。

她很聪明,也知道进退,小山小娟儿喜欢她,连阿妈也总在我耳边夸,她说:“如意那姑娘真挺好,温温柔柔的,一打眼,就知道是个老实孩子。”

我朋友不多,交心的更少,除了曹盈盈,身边也就是她了。

天边飘来一块乌云,将皎白的月光溺起,一片漆黑。

我用手抚着衣服的口袋,淡淡的开口道:“如意,阿晧没了?”

“啊?不见了?怎么就会不见了呢?”

她的语气中有点惊讶,不过马上又道:“上回就是好些日子不见踪影,后来也自己回来了。红叶,你别太担心了,可能过几天,她就回来了呢。”

“她如果回不来了呢?”

“不会吧。她可不是个普通小孩,总会回来的。对了红叶,你吃东西了吗?我煮了糯米饭,还放在火上热着呢。你心思重,遇到事情就不爱吃东西,这可不行,身子要紧,你得会照顾自己。”

天空的乌云很快就飘过去了,月光重现。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如意,阿晧死了。”

可能是我的语气比较低沉,她沉吟了半天都没有说话。

这条小路离戏台的太近了,西皮流板听得清清楚楚,那边正在演武戏,踉踉跄跄的热闹至极。

越发显得这边的寂静。

我抬头,透过花束的缝隙去看月光,再一次淡淡的开口道:“如意,我杀了朱先生和楼小月。”

“什么?”

她一愣,顿了一会儿后,很诧异的问:“红叶,你今天怎么了?什么楼小月,什么朱先生,你在说些什么呢?”

哦,对。

我好像从没在她耳朵边上念叨过这两个人。她确实应该是这种反应。

戏台子那边的武戏下了,正唱着【四郎探母】的选段,听着音色,台子上应该是怀仁大哥。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怀仁大哥的音色很稳,嗓音唱腔开阔有力,很有感染力。

大哥不爱说话,却很喜欢看书。他喜欢有书香气的姑娘,前几天一起去白水村的时候,他还曾旁敲侧击的问我,有学识的姑娘会喜欢什么口味的吃食,会喜欢什么颜色的布料,还假装不经意的问,她会喜欢什么。

他是个诚厚老实的东北汉子,会对人好,也会心疼人,哪个姑娘如果被他娶回家,被他心疼着,一定会很幸福的。

如果……

呵……

我自嘲的一笑。

我摘了一朵花,将花梗拈手里,缓声道:“楼小月死之前,跟我说临山居有一双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帮她推波助澜的做了不少事,包括上一次小山中毒,也是这个人帮她做的。

如意,你知道的,家人,永远都是我的软肋,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他们。

所以知道这件事后,我特别恨,恨不得长翅膀飞回来,上天入地的把那个人给揪出来。我想问问,我究竟哪里对不起她了,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小山就是一个孩子,给一个孩子下毒,她的良心不会痛吗?我想问问,她是怎么做到不动声色,处变不惊的。

我甚至想拿火匣子崩溃她,把她踹下断肠崖去。

可是,我刚才在门口的时候,突然就不想查了,如意,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谭如意沉吟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开口了。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小,小到戏台子那边的梆鼓声再大一点,就会将她的声音淹没过去。

手里的花瓣娇嫩,散着淡淡的芬芳。

月光茭白。

我将花朵重新放回枝头,可是折断的花枝,就如落叶离了根哪怕放回了枝头,有风一吹,依然也会掉落。

“阿晧已经死了,小山这一辈子,注定要过每天喝药扎针的日子。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永远也不会改变。我刚才在戏园子门口,想了很多很多。

我还想到了南小玉。

那时候,我刚从乡下出来,机缘巧合救了小月后,她就求我救救她同村的亲戚。我没什么本事,心里迫切的想要救人,可是努力的方向也不对。不过后来,小玉也被救回来了。

我就把她留在了身边。

我从没想过她的报答,可是,却也没想到,她竟然恨我入骨。

有一段时间,我也曾自责,是不是我对她不好,或者,我哪里做的不好,直到刚刚,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我做的再好,有些人,终究不会和我同心同路。”

风荡起。

花树摇摆。

一些开盛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我的衣襟上,肩头上,又轻轻飘落我。

“红,红叶……我……”

谭如意的声音有点哽,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哽咽了半天,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没回头,也看不见她现在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仰头看着花丛中的明月,我突然觉得有点轻松:“木已成舟,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可是,人活着,善总要比恨多一点,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