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唯物

辛家有一座学堂,用以教导晚辈。一些偏门支脉的孩子,或者下人的孩子,也会被送到此处。学堂教的东西嘛,在李清明看来是十分简单的通识,比如写字念书,礼仪宗法。妖国也是有伦理纲常的,甚至妖族更看重血统,他们对宗法制自然更为重视。但这一套东西,在这个世界和儒没什么关系。

儒,是另外一种东西。

学堂最近开了一堂新课。辛乔木是辛小溪上一代的翘楚,深受妖帝赏识,用朵朵的话来说,他在妖都当了很大很大的官,在整个狐族也要算偶像。这段时间,辛乔木回南方行省出公差,正好回家族一趟,便趁着这个机会给孩子们讲讲。

一人一少女狐妖,站在学堂门口叽叽喳喳,当然基本上是少女狐妖在说话。

李清明执意要进去旁听,朵朵在一旁拉都拉不住。

“姑爷……这个不可以的。”

“为什么?”

朵朵急得脸色涨红:“姑爷你……我……他……反正……就是不可以……”

李清明沉默看看朵朵,大手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将她两只兽耳都压塌了。

“姑爷……”

李清明又面无表情地揉搓一顿,直到朵朵的头发被揉得很乱,才停了下来。

“姑爷!这样人家真的要生气了。”朵朵无辜地说。

李清明哈哈大笑,甩手离去。

朵朵呆了一下,李清明已经推开了学堂的大门。

“姑爷……”朵朵猛然惊醒。

李清明反手将门合上,再也听不到朵朵的唧唧喳喳,这才转过身看学堂内部。

里面坐了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奇怪地望着他。当然,都是些孩子。这个世界的妖其实只有两个共同特征,兽耳和尾巴,无论哪个族类,哪个家族都是如此。而幼年的妖,兽耳和尾巴的特征还会明显许多。

所以,一房间的毛茸茸。

辛乔木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狐妖,耳朵和尾巴都是紫色的,如果单看外貌,像是二十出头的翩翩少年,其实已经四十多岁了。他看到李清明的第一眼,还略微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下一瞬已经完全消失。

“是清明吗?”辛乔木礼貌地问。这个不难猜,辛家没人不知道祖训。

李清明露出抱歉的表情,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有些冒昧和唐突,但确实忍不住想来听一听先生的课……我也想多学一点嘛。”

“哦?倒是让人意外。”

“先斩后奏了,先生不介意吧?”

辛乔木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说:“你不介意我讲的差,就坐下听听吧。”

李清明环视一圈四周,随意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来。那些孩子好奇地看看他,却没有骚动。

很听话嘛。

这个小插曲倒是没有打乱辛乔木的讲课节奏。原本他也只是给孩子们讲一讲故事,分享一些见闻。他此次公差回家族的时间并不长,讲课也就两三天的事,要讲些好深好实用的东西当然不太可能。所以哪怕被打断了,底下的孩子们纷纷开始提醒辛乔木讲到哪里了。

“先生,那人类岂不是……”

一个大耳朵的小狐妖正在举手提问,忽然噎住了话语,小心翼翼地看了旁边的李清明一眼,犹豫一番才说:“岂不是……很可怜?”

辛乔木看了李清明一眼,解释了一句:“哦,清明不要误会。刚才我讲到人族天生没有天赋神通,所以不能直接驾驭元力,孩子才这样问的。”

李清明微微一笑,以示回应。他对辛乔木倒是有了不少好感,这句解释至少说明对方尊重他。

辛乔木继续讲:“这件事,不能这般理解。甚至呢,人类非但不因此可怜,还应该因此而得意。他们得意在哪里呢?这就要从元力说起了。”

“元力是什么?有没有哪位孩子可以告诉我?”

“元力就是……就是可以让我们变厉害的东西。”

辛乔木点点头:“这么说也对。元力嘛,它究竟是什么,我也不好说。但大家都知道,使用元力的生物,可以变得更快,更强……我们评价一个人厉不厉害,其实就是说他掌控的元力有多少。”

“只是呢,元力不好控制,要控制元力,必须有对应的东西来化解……”

“而这个东西呢,我们妖类天生就有,就是我们的天赋神通。所以呢,妖嘛,天生就能修炼元力,一直可以到天赋神通的极限。”

“但是人类呢,没有这种天赋神通。但他们是不是就不能修炼元力了呢?其实不是的。他们想要修炼元力,也是可以的,这个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嗯,思想,也可以叫法。”

“什么是法?就是说,一个人,认识事物的方式和方法。”

辛乔木在讲的时候撇了李清明一眼,发现他眉头紧锁,竟然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看到这里,辛乔木又想到一些其他的事,关于祖训的……不知不觉就讲了些孩子们听不懂的东西。

“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同,人类划分出三个大的类别,就是大家熟知的佛儒道了。”

大多孩子都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但只有极少部分小声说话。

“啊?不懂啊……”

辛乔木看到李清明还在思考,继续说:“这三种法的思想体系内容十分庞杂,要不断学习,才可以化解元力,驾驭更多的元力。”

认识世界么……

李清明的注意力已经收了回来。辛乔木注意到了,这才发现孩子们都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笑了一声:“听不懂吗?”

底下陆续小声回应:“懂懂懂……”

辛乔木故意说:“那谁起来讲一讲,什么叫认识世界?”

鸦雀无声。

辛乔木又看了李清明一眼,他只是凭着感觉讲了那些东西。狐族的天赋神通是“见闻”,修炼到极致甚至有可能窥探到一点未来,这也是辛家先祖可以立下那个奇怪祖训的基础。而刚才在讲课的时候,他的“见闻”在暗示他讲那些东西。

命这种事,不能想得太深。辛乔木相信一切安排都是有定数的,所以就讲了。

难道说,这几句话,可以改变什么?辛乔木再看了李清明一眼,发现他已经站起来,行了一礼。

“多谢点拨。”

“点拨倒是没有,一些常识罢了。”

“毕竟失忆了,很多东西要从头学。”

“要走了?”

“嗯,我觉得收获很多,要消化一下。”

“好。”

李清明轻轻合上门退出来。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辛乔木说的话。这时朵朵上来,气呼呼地说:“姑爷,我要跟小姐告状!”

李清明看了朵朵一眼,心里还在想其他的事,就随意按住她的头,又把她的耳朵压扁了。

“姑……”

李清明甩开手,将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了,一面则喃喃自语。

“还是有些魔怔了。认识世界?唯物辩证法……这个怎么可能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扯上关系呢……”

朵朵在后面委屈地说:“真的要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