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黑曜乐园中——
“骸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明明天空很晴朗,这栋建筑的内部却昏暗无比——历经十年已经在目视上成了残垣断壁。四面徒壁的感觉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除了那少女一人之外就别无他物。
……除了破烂翻倒的简陋家具和四处零落的垃圾纸袋之外,别无他物。
库洛姆·髑髅像这栋大楼中无家可归的亡灵一般,抱着曾属于六道骸的三叉戟、从空荡荡的楼梯一步一步挪上去。
哒、哒、哒、哒。
向上走去很简单,只需要移动左脚,然后移动右脚,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但当目的地消散到了满地的尘埃中去后,自己的脚步声和它们的回音就成了双耳的累赘,积了满层的灰烬和空虚、仿佛转身就化生成缠在颈脖上的鬼魅。
在回声游荡着的地方行走,就好似在水底一般……鼓膜被沉默浸透了之后,透明的水压好像就慢慢地侵入了听觉中去了。
她总觉得耳朵有些胀得发疼。沉默塞得满满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将它驱逐出去。
这个地方好奇怪。不对,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犬?”
她的声音有一点希冀。
“千种……?”
再之后那无边的寂静将她的希冀给刺穿了。
库洛姆紧了紧跟三叉戟抱在一起的黑色皮质书包——那个略显粗糙的触感让她稍微是有了点实感;要不是感到有东西摩擦过自己皮肤的话,她就会认真怀疑这是不是做梦、亦或是长久地被困在了一场梦魇中……?
怀抱着疑问和迷茫,库洛姆登上了那个熟悉的阶梯。环视一周后,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而正中间摆放着的那张虽然有点旧旧的、但十分柔软舒服的沙发——大部分时候还能在上面看见颜色挺鲜亮的几个抱枕和一个窝在那里打游戏机的城岛犬,旁边的话通常还会站着一个正好路过、但看见犬那么怠惰总会停下来劝导两句的柿本千种。
(“我去冲个澡——犬,你偶尔也洗一下吧,不然会很臭的。”)
(“吵死了!臭眼镜!——还有你,别盯着我啊,笨女人!”)
那是不久前发生的对话——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啊,什么都像那些碎了一地的玻璃一样失去了形体……
库洛姆蜷起自己的双腿、缩在了墙角里:“你们到底去哪里了……”
还有这个……为什么戒指会被封住啊,骸大人……
她抬手看向自己戴在正中手指上的彭格列雾戒——那攀附在戒指与手指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冰,却没有丝毫寒意可言。
墙壁的空鸣在她抬起手的时候又一次响了起来。
库洛姆的手一顿。
——她突然想到一个叫做“抛弃”的词语。写作“捨てる”,读起来是“suteru”,第一个音和第三个音撇下嘴,中间的音却要咧开唇,到底是难过还是开心的比例是二比一……
库洛姆·髑髅知道,自己落到了几率较大的那一面,就像抽奖时总会掉下颜色很淡的球一样。
(我又被抛弃了……吗?)
(骸大人没有回复我……)
(犬和千种也不见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沙发也……翻掉了……)
孤身一人的少女小小地吸了一下鼻子,眼眶和脸慢慢地都染上了潮湿的软红,心里的空洞和胃里的空洞一寸一寸地扩大、扩大、扩大——
——然后从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外,突然激起了一声响动。
“——是犬吗!?”原本一直盯着那个沙发的库洛姆下意识地就叫出了跟它最有关联的人的名字、将三叉戟收进书包后将它抱起,霎时就闪起光亮的眼眸朝着门口望去——
——几片雪白的羽毛自空中散落而下——
库洛姆的眼睛一颤:“啊!……是鸟?”
——“没想到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居然是十年前的姿态哪……不过你躲在这里的情报倒是正确的,呵呵,真令人兴奋——”
库洛姆被那仿佛唱着咏叹调一般的男声给惊得马上就向后退了两步,本能中的危险警报霎时就噪响在了脑腔和双耳里——
不是——绝对不是犬或者千种!这个让人感到危险的声音也绝非是骸大人的!
是谁……
门外的男性从背光的室外愉悦地将脚步踏了进来,手指上那枚羽翼之间嵌了蓝色宝石的戒指欢快燃烧着的雨之火焰像把怪模怪样的无貌冷刀、用令人反胃的挑/逗方式舔上他被白色手套包裹的右手及其握着的圆/头/马/鞭——戴着圆框眼镜的入侵者发出几声怪笑,在离她略有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浑身近乎没有一丝阴影的雪鸮在那人身侧展开宽大鸟翼,一对圆而大的鸮目一动不动地盯住了她的面容。
“你是……谁?”库洛姆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有人入侵进来了……他要过来了……!
她抱紧装有三叉戟的书包,却震惊到没反应过来要将它再度取出——
(为什么会有人入侵进来……?这里明明是我最后的……)
最后的避难所里,有人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走进来了……吗?
摆了一下仿佛混杂了淤泥之色的红紫头发,那男人边把身侧的大鸟收回匣中,边阴笑着回复了她的问题:“我叫古罗·基西尼亚。”他抬起头,直直地用视线悠然地描摹出对面那少女的身形和轮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没搞清楚状况吧?——穿越了时光而来的,十年前的库洛姆?”
库洛姆一怔。
穿越了时光的……十年前的……我?
“呵呵……大概就是觉得自己像是梦游于仙境之中的爱丽丝吧?不过没想到十年前你居然是这么一个小孩子呢——”他的笑意更加张扬,目光里也渗出了一丝逗弄意味,“虽然我对成熟的库洛姆更感兴趣,但……来吧,给我看看!”他突然就向那少女跑去了——
库洛姆惊得连连后退:“啊!”她的右手手腕被猛地攫住,那人强迫性地将她的手高高掰起!
古罗·基西尼亚凑近去看那枚彭格列雾戒上包裹着的、类似冰的物质:“哦?原来被这个东西封住了,难怪雷达没有反应啊……”他的笑容在触及那枚戒指之时就扩大开来,“不过,这肯定是没错了——”
——“戒指、戒指、彭格列戒指!”古罗·基西尼亚兴奋地一拧少女的手腕!
一股钻心的疼痛霎时从腕骨处传来——
“好痛!”库洛姆猛地一挣、从他的手中挣脱了!
“痛——?”那人啪地一挥马/鞭,脸上的表情尽是玩味,“虽然嘴里说着很痛,但为什么你那脸蛋却是泛红的?”
面前那少女一愣:“唔……”
古罗·基西尼亚眯起眼睛。
——就在他刚想扯破那少女“欲擒故纵”的戏码时,库洛姆·髑髅开口了:
“——这是天生的。”
他的青筋霎时就爆了出来:“你说什么——”
“给我出去……!”看似病弱的少女突然满目怒色地——唰地将包中那柄三叉戟展开、坚定地执于手中,“出去!这里是属于我们的地方!——在这里、骸大人,还有犬和千种都会回到这里来的!!”
对面那个男人不怒反笑、牙关咬紧却呲出了妄笑:“不错——你果然是个上等货色呢!”
听见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库洛姆的双眼睁大了些——
“呵呵……能够粉碎你这份专情、创伤你的心灵……”他扬起头,“听好了,少女库洛姆!——你那位‘骸大人’,早就在几天前败给我了!”
“——骗人!”库洛姆被那霎时冲头而上的怒气给震得直接上前劈手就是一戟——
——那男人行云流水地后退一步避过戟尖、低着头因欢愉而颤抖着——
“唔!?”库洛姆一时没能抽身而退——
“呵呵呵……好啦,玩够了吗?”古罗·基西尼亚的手从身侧呼地就抽了上来,“接下来就用你那仿佛银铃般的声音演奏吧——!!”马/鞭的残影在库洛姆的余光里抡出了一道猛力的圆弧——
——不行!要赶快避开——!!
虽然是这么想着——虽然是知道的,可区区的一秒两秒根本就——
——“真惊险——我赶上了哦,库洛姆小姐。”
“什么!?”那男人不可置信的怒吼在她面前暴起,“你——”
“……这是……?”库洛姆看着面前那闪动着靛色荧光的透明物质——那应是某种生物的触/须,亦或是触/爪——细长而繁多的透明之物把那马/鞭拽向了地面,连带着将面前那个男人也一并扯在了灰尘满覆的水泥地上!
库洛姆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你是……谁?”
面对着她的那名女性——或说是少女——深色的长发搭在苍白的肩膀上,一身黑色长裙自那巨大的、闪烁着靛色火光的透明水母上垂下来;她颇有教养地坐在其上,夜色般的缎带鞋从裙摆里微微露出了一些……而唯一具有色彩和温度的地方,似乎就只有她那双下边藏有深深湖水的绿眼睛和正嫣然一笑的唇角了。
“真的呢……是十年前的库洛姆小姐。”她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库洛姆,“不过这双眼睛倒是没什么变化的感觉……您依旧是个坚定又强韧的孩子。”
“那么——请多指教,十年前的库洛姆·髑髅小姐。”
绿眼睛的苍白少女坐在那巨大的灯塔水母之上,笑盈盈地对她点了一下头。
“我的名字叫做玛琳菲森。”
“今天到这里来迎接您,是为了再试着得到您的帮助。”
库洛姆迷惘地看向了她——
“——如果我说有办法改变糟糕的过去,您会不会来帮助我呢?”
“十年前的,库洛姆小姐?”
冠有魔女的她轻轻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