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降神

入江正一颓然地从实验室回了司令室,两名切尔贝罗随行。幻骑士报告得很及时,玛琳菲森的尸体也已经处理完毕,现在只缺去找斯图亚特将他好好关起来——他就知道这两个外来者心怀鬼胎,好在已经算是解决了,不然他真是里外都顾不过来;彭格列的众人现在一定是入侵进来了,方才那些大动静和部分摄像头的失灵就是证据,强袭部队传来与云雀恭弥对上的消息也跟计划中一样——除了意外失踪在战场上的那位彭格列十代目夫人与门外顾问首领外,其他都算得上步入了正轨。但想想失踪的那两人一定是被带来了基地,他心里还是有点底的。

然而他依旧很焦虑——因为那台机器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他用脚趾想都知道这不可能,玛琳菲森怎么可能跑到那台机器附近就为了看一眼?但偏偏又检查不出什么——太奇怪了,他边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边思忖着刚刚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细节没有发觉。切尔贝罗之一告知他已经有数分钟前已经有一队白魔咒前去调查情况,他应了一句、问过是哪一队哪一组就算作罢,反正不是那几个难对付的家伙的下属,多半实力也就那个样。按照云雀给出的分配来看,至少有两个成年人随行——还有最让他惊讶的、来自距这个世界十年后的一人。

他记得那应该是传闻被彭格列十代目带回家族养育的孩子——按密鲁菲奥雷的内部情报来看,无疑是瓦莱诺和艾斯托拉涅欧的人形兵器计划产物,但姿态居然是人畜无害的小孩,这倒是让他有点不解。难道是为了消除敌对方的疑心才故意为之?但使用那么独特的外表怎么想也有点不合常理,他个人倒是偏向于相信这种姿态不过是那位创造出她的博士的私人倾向。

不过能有那样的创物,他说实话是抱有敬意的——创造生命比组装机械要难上千倍,不单是所需技术问题、也涉及了心理问题。别人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一想到自己假若是要创造活物,入江正一是真的会头皮发麻、说害怕也不为过。

那是要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敢做这种实验啊——这几乎是超越了人类的范畴,要是他再年轻个十岁可能会蠢蠢欲动,但现在这个年纪(虽然也不很大)确实是现实很多了;扪心自问,确实还是机械更合他心意。

“唉……去检查的人回了信吗?”正一一沾上椅子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神经真的是太紧绷了,他几乎什么时候都觉得累;彭格列一行人进入了基地后,紧张终究还是盖过了欣喜,“还有爱丽丝和白沙纳,有没有在岗位上?他们要是还因为地面上的事跟斯帕纳浪费时间就头疼了……”

“检查小队暂时还未回信。”声音清亮的那位切尔贝罗不卑不亢地答道,“爱丽丝大人和白沙纳大人已经到岗了,请您宽心。斯帕纳先生也已经回到了实验室中继续着帝王莫斯卡的实验。”

“那就好……唉。”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随后伸了个懒腰、以求让自己精神点,“亚菲兰朵拉部队的检讨交上来了吗?”γ那边也是让他操心到心累的状况——要是他们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要他怎样安置他们啊?而且他们原本是基里内奥罗家族的核心成员,他还指望能煽动他们当生力军呢……现在关系糟糕成这样,他都怕自己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被杀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切尔贝罗居然点头了:“先前已经放在您桌上了。”她用手示意了一下摆在一堆资料后边的文件夹,“不过据通报,γ队长在上交检讨后就直接不顾命令加入了地面组,现在还没接到他回来的通报。”

“这叫什么事啊……算了,等γ队长回来再处理吧。”正一没力气再计较太多了,眼下也不能跟基里内奥罗的核心们撕破脸,“斯图亚特·赫森找到了吗?”

“正在搜捕中,现在还没有相关通报。”

“抓到他后直接送去先前准备好的特殊牢房。还有玛琳菲森·赫森,别让她有活过来的机会,叫善后组处理得彻底点。”

“遵命。”

“还有——”

——入江正一的话头被突然瘫软下去、头首直接不完整地分离的切尔贝罗给生生掐断了。

“怎——”

脸上被溅了鲜血的他条件反射地朝另一名切尔贝罗的方向看去——入目的是其被拦腰截断的惊悚一幕、深金火焰熊熊燃烧着的长/枪以破军之势一路向前,在他的喉咙前突地顿住!

白发上星星点点染着惨死者血液的少女用蓝眼睛盯住他,像狼盯上了猎物:“——入江正一。”

“你、你是——”正一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死神正跟她一起盯着自己!“等等!你是未来而来的吧!?我——”

“我知道,但我没工夫跟你解释太多。”那少女躁然地打断他的话,深金火焰在她身上如同甲胄般环绕着、猛烈得几乎刺到他目盲,“我要启动超炎戒指传送系统,你给我输入尤尼·基里内奥罗的坐标。”

“‘超炎戒指传送系统’!?”正一一愣,“那个装置现在还只在理论阶段啊!就算你说要,我也没办法把没做出来的东西找出来——”他话音还没落,喉咙明显就被尖锐的什么东西给真正抵住了!

“告诉我尤尼·基里内奥罗在哪儿——给我能去那里的装置,现在!”面前的这人是起了杀心的,他看出来了!

(知道我跟彭格列家族站在一起还打算动手吗!!??)

正一冷汗直冒——面前的少女眼色阴郁、比上次悠闲又危险的γ还可怕,甚至此时此刻还有尖利的枪尖等着置他于死地:“……尤尼已经丧失意识了,就算你去找她也是没用的,而且白兰先生一定会在她身边——”

脸色冷峻的那少女眼中闪出狠厉的光:“我在问你,坐标,和转移工具。”她一字一顿,压低的嗓音里杀意锋利,几乎割破他的血管。

——“莱姆小姐,请冷静。入江先生是同伴,而且是十年后依旧存在的个体,您杀了他会扰乱因果。”——

莱姆当然知道艾拉伏鲁斯的话没错——她没有失去理智、脑中的思绪飞快如转轮,而这是效率最高的办法。有那个传送系统固然最好,即便没有……从入江正一这里下手一定最快。艾拉伏鲁斯弄错了——她不会杀他的,没必要,徒增烦恼,不过是想恐吓他罢了:比起徒费口舌不如武力为之,高效快速而没有时间犹豫,无需走到终点只需笔直向前,如今也无计可施了。

会是什么时候——大空之子什么时候会逝去,完全不知道。那么能做的事只有一个了——比谁都早地意识到,比谁都早地接触到,比谁都早地做好准备,比谁都早地预测未来,如此才能引导前路——

是吗,原来这就是葵始终在七的三次方构成中来回停留的原因。那些原本觉得平常却又不知其意的事情现在是多么合理啊——但她有那么一瞬间想把真相抛弃、重新踏回原来的轨迹上。

但却过于痛苦。知晓真相也是,将其剥离也是。其实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她感觉得到,只是还不懂。

现在唯有胸腔中的淤塞与连至喉管的刺痛清晰可感;漫过她身雄燃的大空晴火焰忽明忽暗、突突直跳的不止是心脏,莱姆只觉得太阳穴被什么给刺穿了——没有疼痛的感觉,却觉得反胃,像是什么东西强硬地自她脑部入侵……?

虚空中的艾拉伏鲁斯抬起眼睫,祖母绿的眼珠窥视到那抹百年前就业已存在的靛雾——时钟滴答滴答,于此刻就该停住了;她的身形与程序所写无异、比之前对库洛姆·髑髅的鸠占鹊巢时要更加勉力,如同水溶入水中般瞬息间便沉没不见。

入江正一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白发蓝眼的少女像猛然停摆的机器般变得空洞,而后突然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笑了起来。

——“nufufu……”

——“虽然多少还是不合心意,感觉也不大纯粹,但倒是比切尔贝罗羸弱的身体要舒服得多……”

右眼里嵌着黑桃的少女抬起头来,手中的长/枪真正地开始向前推进、尖端逐渐地刺进了皮肉——

正一瞪大眼睛、痛感从脖颈处传来了:“——唔!?”

“别担心,不至于让你去死的——不过只是想放你一些血、再把你的身体借来一用罢了。”“她”掀起唇角,如百年前的肖像画一般定出了一个弧度恰好优雅的微笑。入江正一霎时觉得古老的时光抵达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那柄枪越来越向前推进,他已经在口中尝到逐渐拱起的血腥味了——!

“等等,不——”

“耐心点,入江大人,放轻松。”

听着那少女揶揄地以切尔贝罗的口气吐露出这句话,正一一点觉得安慰的地方都没有——

“呃啊!”

那枪尖往下生生挪了几寸!

“刚刚的位置有点不妙——不过这里就无伤大雅了。”

“住、住手——”

在成功阻止那人之前,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入江正一咬紧牙关。

(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啊!!)

他嚯然抬手、死死地抓住那柄铜金的枪身;右眼刻着黑桃的少女略一顿手,随后诡谲的笑容愈发变得令人胆寒。

“想挣扎是吗?”“她”笑着问。

入江正一暴睁着眼睛:“我——不能在这里死了!!”他咬紧牙、真的把那枪给一点点推了回去——!

“原来如此,那你就多挣扎挣扎吧,我也很久没享受过这种乐趣了。”

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被少女的随便一发力给便利地补了回去、顺带着更向前进了一步——他抑制不住地猛吐了一口血、粘稠的血液从下巴流淌下去,极轻地掉落在地面上。

啪嗒。

——咯哒。

还有一声极轻的鞋跟触地声,不知为何比什么声响都清晰地传到了他耳中。

面前的少女脸色突变、麻痹无力之感在她身上窜起,而那柄枪被一只漂亮而白皙的——女性的手,给稳稳地固定住了。

拥有着黄金般的长发、不知为何身着传统女仆装束的年轻女人像是真实存在一般,自他们身侧伸出了援手。

——“祝您一路顺风,d·斯佩多先生。”

她的语调古雅而端庄。

“小葵夫人希望您能享受这条并不悲哀的未来之途。”她顿了顿,祖母绿的眼中流露出她本不该拥有的怅然之情——但她依旧得体地微笑了,“信少爷……就拜托给您了。”

粉红烟雾瞬间自虚空中降临。艾拉伏鲁斯屈下身子、将昏迷不醒的幼女温柔抱起,转身面向捂着脖子惊诧不已的入江正一。

“请您照顾好莱姆小姐,入江先生。她是对纲吉先生和小葵夫人而言非常重要的存在。”她将怀中白色的那孩子轻轻放在他的软椅上,随后向他走去,“请您将手放下,让我为您处理。”她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人不自觉地随言为之。

正一脑中忽然闪过“言灵”这一概念,但他此时已经将手放下了。

没有温度却仿佛是真正实体的那只手掌得体地附在他的伤口处,苍蓝的火光闪过,而后是金黄的闪烁。酥酥麻麻之间,正一觉得那伤口并没有那么疼了。

“祝您一切顺利。”

语罢,她消散在了虚空之中,像是从未存在过。

入江正一还没回神,但渐近的脚步声唤回了他的意识——简易的计划在他脑中快速定型、于是他伸手将六岁的孩子从椅子上抱起,脸色勉力维持在了平日的漠然上。脑中的震惊错综复杂,但首先他得处理眼前的困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