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木市四大灵脉之一, 柳洞寺。

“居于‘龙脉’之上，侍奉龙神的巫女呐——”

酒吞的声音，总是有种类似醉酒醺然后的娇娆媚气, 配合她娇小纤细的身形和对御主看似尊敬的称谓，似乎很容易将她视作某种温驯的存在；只是言峰绮礼本身就正常的人类感情无甚兴趣, 后期又见识过这位鬼王凶残狠辣的手段，言峰绮礼自然也没可能用对待一般人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从者。

他的态度足够端正, 酒吞童子便也能跟着余出三分兴致陪他玩一阵子所谓的从者游戏, 如今散去隐匿气息立在柳洞寺大门的长阶上，言峰绮礼与她间隔几步距离, 便只能抬头仰望鬼王的背影。

还不等他多问几句, 夜风簌簌中, 白衣红袴的巫女缓步走出，遥遥立在最上一阶，漠然俯视着下面的酒吞童子。

“……是您啊。”

翠子语气凉凉，算得上恭敬, 却更多是敷衍的冷淡。

“啊，来了来了。”

鬼王对与翠子的冷脸并不在意, 她很愉快地挥了挥手，三两步凑上去, 隔空虚虚偎在一旁，翠子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酒吞也不以为意，柔弱无骨地偎靠在风中, 身侧四散开果实与醇酒的甜腻浓香, 鬼王微微侧过头瞧着她, 声音仍然是翠子熟悉的慵懒轻慢的磁哑调子：“还不原谅妾身呀？没办法嘛, 人家毕竟是鬼……贪婪一些又有什么奇怪的？”

她扬起笑脸露出森白鬼牙，笑意明媚动人：“更何况，本就是龙女主动同意将‘身体’送给我的呀？”

翠子的脸色倏地一冷。

千年之前，她曾经踏入大江山，卑微匍匐在地祈求过酒吞童子的帮助。

那个时候，鬼王便不曾遮掩她的贪婪与残酷。

酒吞童子为她指出了黄泉的路引，身后是陷入永眠的龙神。

就此堕入黄泉吧，巫女大人。

鬼王惬意嬉笑着。

鬼渴求的是龙的血与骨，忠诚的巫女不带回龙的魂魄也无所谓。

她能说什么呢。

与鬼做交易，某些事情是早早就预料到的。

翠子不会憎恨诅咒当年的酒吞童子，却也不代表她不会用最初敬畏的心态看待这位神主的旧友。

“在我看来，您已得偿所愿。”

翠子语气冷淡，并不见多少情绪起伏。

“如今的神主不过是用了些手段获得受肉的躯体，那是从黄泉挣扎出来的意识，不曾活着，却也算不得死去；我想如今作为英灵的神主同如今的鬼王大人大概没什么关系吧？”

酒吞童子坦然接受了翠子冷淡的嘲讽，倒不如说，她的眉眼之间还有些相当愉快的意思。

“可是她现在也不在这儿呀。”

鬼王忽然露出无比艳丽的笑容。

“你刚刚也说过了吧，你尊贵的神主现在是英灵的身份……哎呀呀，百多年前她是利用与你的契约成功来到现世的，可此时已经是第四次圣杯战争，巫女大人就没想过狡猾的龙神大人说不定早早就换了御主，把你随意扔在这里了吗？”

翠子神色不动。

“但是英灵的誓约仍在。”

“可是巫女小姐，不说你那个残缺的契约关系，你的手上也没有令咒呢~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根本没办法确定你是龙女御主的身份吧？”酒吞童子指尖压住嘴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您就不好奇嘛？她当年能同时戏耍我和黄泉的女神，没道理现在重获自由就只会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地方什么也不做吧。”

翠子压下意图上扬的眉峰，语气仍然平板又冷淡。

“要做什么事情，那是神主自己的事情。”

“……哎呀。”

酒吞笑意渐深。

“——是吗？”她反问。

“真的不在意的话……”

酒吞倾身靠近，慢条斯理地开口：“那，巫女大人为什么要见我呀？”

这一次，翠子沉默了一会，终于缓缓转眼看向了酒吞童子，看着她的眼睛。

“……我毕竟师承龙神，对于很多事情并非一无所知。”

即使是位于诸神之战的圣杯战争之中，却也别太轻看平安时代曾经被称为最强的大巫女。

要论这世上有谁对龙神的咒法术式和各类无意识地习惯了如指掌，怕是只有翠子一人。

她没有出现，不代表什么也不知道。

有关契约。

有关令咒。

有关不久之前……在这片土地上被无声摧毁的间桐家，和至今不曾见到真容的狂战士职阶的英灵。

正相反，为了汇集足以支撑神主消耗的魔力，让自己这副由冥土受肉的身体更长久地运转下去，翠子这两百多年来所做的努力并非只有占据了一处灵脉这么简单。

——她只是不想而已。

不想过多地干涉神主，不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成为不听话的孩子，她很习惯听话，更害怕再次离开，何况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初御主的身份，与她缔结过圣杯的契约，坚持了数百年的执念在英灵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已经尽数消散，如今的翠子想不到还有什么是需要她进一步渴求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想她知道了。

——请您不要抛弃我。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还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

须臾，她忽然抬声，叫出了寺内的另一位奉神巫女。

“……理子。”

“师父！”已经年过二十，天内理子的身上仍然残留几分少女的天真活泼，她一溜小跑来到门口，看着那与神秘的英灵平和交谈的巫女。

“您找我有事？”

“收拾一下东西。”

驻守此地两百余年不曾离开的巫女平静开口，浑然不觉自己的弟子惊愕睁大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要出去一趟。”

老师要出门了！！！

神主满世界乱窜抓不着人影的时候老师都没打算出门，现在老师要出门了！！！

天内理子满眼惊恐换成了小心翼翼，她打量着老师的侧脸，小小声地问道：“我们去哪？”

巫女转过头，看着她。

过了一会，翠子才缓缓道。

“——我们去接神主回家。”

七海建人忽然感受到和小莱连接的契约有一阵奇异的波动。

“怎么了？”

“……没什么。”

小莱回答，她的声音里有些不解的疑惑，但是听上去对这波动没有太放在心上的样子：“你我的连接比较特殊，现在的话要比一般御主和从者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一点，冬木市灵脉震动都容易影响，算算时间各个英灵也应当都开始召唤完成了，召唤我的地方是间桐家，御三家之一的地盘会被盯上也不奇怪，估计是谁家的术师进去翻了翻，惊动了灵地引发波动的关系吧。”

“不需要回去看看？”

“我对圣杯没兴趣嘛……而且无论怎么看都是你这边比较需要帮忙？”

七海建人对着附近几乎数之不尽的改造人轻轻叹了口气。

“猪野还在这里……”

之前为了防止被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七海特意挂了无线耳机才过来，但是总觉得不是长久之计。

灵体化的小莱低低轻笑一声。

“那我要过去看看那个叫虎杖的小孩吗？刚刚电话里听起来的感觉不太妙呢。”

七海微微皱眉。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哦，你确定不要我帮忙？”

小莱的回答很痛快，反倒是七海手下攻击速度明显放缓，镜片遮掩的目光中仍然有些隐秘的担忧：“对方是宿傩的容器，你就这么接触没关系吗？”

“你说小宿啊——”

英灵懒洋洋地拉长了尾音，并不介意让七海听到自己对诅咒之王过分亲昵的称呼。

“那小子不要说是再过个一两千年能追上我……就算是我站着不动让他追过来，他也达不到我如今的境地。”

即使是英灵，她也是超常规的破格水准。

七海没迟疑太长时间：“你过去需要多久？”

“嗯？”小莱想了一下：“如果是你开车用最快速度过去的话，我大概能赶在你前面二十分钟左右——如果用令咒的话，那么我可以直接马上过去。”

“那你先过去。”

七海建人立刻做好决定，一时间也顾及不上一旁术师猪野看过来的疑惑目光，撩起衣袖，露出了自己印刻圣痕的手背。

“虎杖同学是会真心实意担心其他人的，如果对上擅长使用改造人类的特级咒灵，我很担心那孩子下不了手。”

“……所以，拜托你了，‘龙神大人’。”

他听见龙女的轻笑。

“遵命，master。”

——什么是奇迹呢。

违逆常理的东西。

奢求不得的东西。

在祈求奇迹的同时，需要面对的东西——是绝境之中进一步践踏尊严与希望的……最惨烈的绝望。

降下了帐的里樱高中走廊里，满地狼藉之中苦苦挣扎着，徒劳按住友人变形的庞大躯体的少年，此刻却只能听见恶灵们雀跃癫狂的大笑声。

啊，是了。

少年神色怔怔。

这群家伙……本来就是极恶的诅咒啊。

这让他之前那句“我一定会治好你”也变成了最可笑的妄言。

在杀意即将沸腾的下一瞬，少年的身侧却涌现出了魔力的洪流，绚丽的星海流光形成奇幻的漩涡连接起彼端未知的媒介，打破了咒灵们怔愣的，是未知陌生的声音。

“哎呀，看起来时间上似乎刚刚好呢~”

龙女的手搭上了虎杖悠仁颤抖的肩膀，少年抬起头，听见了神祇含笑的询问。

“小子，你叫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