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

最先打破虎杖悠仁混沌意识的, 是近在咫尺的并不陌生的香气。

少年并不是对香水一类相当敏感的类型，但是之前七海建人身上的香味太过独特，又有他自己主动提问无意识加深记忆的过程；所以当龙神出现的那一刹那, 虎杖悠仁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与七海建人画上了联系。

是七海海提过的“太太”嘛？

可他反应奇快，这种紧要关头根本就不是浪费时间好奇其他地方的时候，七海建人迄今为止给他沉稳可靠的印象让少年瞬间抹掉了警惕性，省去询问对方是谁要来做什么的功夫，虎杖悠仁立刻语速飞快的追问道：“能不能求您救他！？求求你救救顺平, 能救他的话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声音嘶哑急迫，浸透少年人踩着天真碎片迅速成长的过程中最纯粹的痛苦。

楼梯台阶上，真人也好奇地看着那突兀出现的女人，是外界的救援吗？过来的方法很奇怪, 术式？咒具？

比起探寻这些真相，他似乎更加期待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摧毁虎杖悠仁的精神、让他诞生承受极限之外的恨意，从而促使他与宿傩交涉, 借此强化施加在虎杖悠仁身上的【束缚】, 若是能因此拉拢宿傩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这是在狩猎到吉野顺平的时候, 和他们之中的头脑，如今名为藤崎浩人的术师原本约定好的计划。

这个女人……应当可以算是意外之喜吧？

真人舔了舔嘴唇。

——没有什么绝望, 是经历了失而复得, 得而复失的反复折磨后更加清晰又痛苦的了。

他甚至特意留出了供他们交谈的一点时间，兴致勃勃的看着虎杖悠仁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的呜咽幼犬, 那疯狂的恨意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却并没有完全消失——啊，是了, 他的希望已经被反复打碎, 他亲手改造了吉野顺平的灵魂所以相当清楚扭转回来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他自己做不到，旁人也没有他的术式。如果连诅咒之王也不愿意出手的话，那吉野顺平的结局就只有……

“能呀。”

小莱回答得格外干脆利落。

“要花些时间，但不是救不了。”

她向来不反感乖巧的小孩，束缚宿傩的是个出乎意料的好孩子这件事本身就让她心情不错了，小莱甚至抬手摸了摸虎杖悠仁的头顶，目光落过他眼睛下面的弧形裂口，若有所思的翘起嘴角。

“前提是你得保证他现在的身体完整，不能遭受到其他的损伤。”

“是！！！”

……诶？

在虎杖悠仁骤然亮起的目光中，真人嘴角不掩恶意的夸张笑弧也跟着僵在了那里。

居然能救吗？

……啊，这可真的是——

别·开·玩·笑·了。

“……喂喂喂，等等啊？”咒灵有些苦恼地开口打破了那边和谐的气氛，他挠挠脑袋，原本眼中不曾掩饰的高昂兴趣也变成了居高临下的冰冷蔑视：“能不能请你不要来打扰我们？”

“！！！”

少年神色绷紧，第一反应却是侧身迈出一步立在了小莱之前，抬手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虎杖悠仁没有回头，语气沉沉神色冷凝，少年原本清澈开朗的声线现在浸透杀意，犹带先前撕心裂肺咆哮时未能及时缓和下来的嘶哑，小莱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小孩故作严肃的和自己叮嘱道：“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请您尽快治疗顺平可以吗？”

“嗯……”

小莱眯起眼睛，却是先戳了戳虎杖的肩膀。

“你真的是宿傩的容器？”

她都站在这儿半天了，宿傩怎么还不出来见见老师。

虎杖悠仁横在她面前的手指有一瞬间不自然的抽搐。但他没有回头，语气平静的可怕：“是。”

“哎呀？”

小莱挑挑眉，“那你的素质真的不错呢，把他关得挺牢的。”

“……谢谢姐姐？”

虎杖悠仁不太确定地回了一句。

这句话算得上赞美吗？

“不客气哦~”她笑眯眯地回答，“是在夸你~”

少年沉默了一会，眉眼间的沉沉郁气却被小莱的突兀打岔散去了许多。

他接触的咒术师其实没有很多，而且大部分似乎还都不是最常规传统的那一种；眼前的姐姐很奇怪，但是他本能地不觉得反感抵触，加上这一位的出场就很出乎意料，从开始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始终是猜测不到的方向，一时间虎杖悠仁甚至有些不确定她问自己这样一句话是不是只是基于一般咒术师的立场，恨不得直接拖他去处刑。

“——喂，小鬼。”

宿傩的嘴巴再一次从他脸上冒了出来，区别先前惬意享受他痛苦挣扎祈求自己的恶意愉快，此刻的宿傩语气里却只能听出不满的味道：“你在和谁说话？”

“……？”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虎杖悠仁愕然愣住。

“你……听不到吗？”

他甚至顾及不上不远处的真人，猛地转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小莱。

对方明显也听到了宿傩的疑问，手中执着一柄漆黑折扇，很是愉快地掩着嘴角忽然出现的笑弧。

怎么回事。

宿傩听不到她说话吗？

“啊？”

诅咒之王的声音里满是不耐：“你的旁边除了一团混沌的黑雾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混沌的……黑雾？

小莱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折扇，又看了一眼少年脸上扭曲出来的属于诅咒之王的嘴巴。

“看不到我吗？”

区别于她状若不安的询问，显而易见的却是她愈发上扬的唇角。

啊——

原来在这里吗。

奈亚拉托提普为她留下的痕迹。

居然在这种地方，被祂列为了【同类】——

“啊……这样，这样呀……”

小莱肩膀轻轻震动起来，一连串愉快地笑音从她口中无法遏制的溢出，虎杖悠仁一脸奇异地看着她忽然就笑得上不来气的样子，一时间竟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但是一旁的真人却没有等他准备好结束这无聊的聊天游戏，女人说过要保证吉野顺平的身体完整，虽然不知道已经被改造成这个状态要怎么处理，可如果现在就直接下手摧毁的话——！

然而他反应快，虎杖悠仁的反应更快，他十分精神只有一分挂在了身后那陌生的姐姐身上，余下的甚至没有去搭理两面宿傩，真人出手的那一刻少年已经一个滑步侧身冲出，飞起一脚狠狠踹上了真人的面颊！

他本就体质极好不能用常理推论，暴怒之下的一击更是远超平时的力度，真人硬生生退后数米才勉强化解了他这一脚的暴力，神色悠然自在地刚刚准备开口，顺着鼻腔流下的大量猩红液体却打断了他的发言。

“你——”

真人的表情终于稍微严肃了一点。

感知到了灵魂的轮廓吗？

“嗯……”

小莱此时才勉强停了笑声，她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已经被扭曲成了畸变改造人的吉野顺平旁边左右打量了一番，还是先问了一句一旁虎视眈眈盯着真人的虎杖悠仁：“宿傩不止是看不到我，也同样听不到我说话对吧？”

“看起来是这样的。”

虎杖悠仁不敢再分心看她，只能感觉到她似乎走到了顺平的旁边，检查了一番后又重新站了起来。

“……救不了吗？”

少年强打精神，声音却没了先前的底气和活力。

“能救啊。”

小莱答得仍然相当气定神闲。

“但是这个环境怎么看怎么弄不了吧？首先需要灵脉聚集魔力和黄泉冥土帮他重新塑造一下身体，其他的方法也有但是需要看条件，现在的话我没有类似可以扭转身体形状的术式，这小子被改造的很粗暴，很多地方不能用了就只能重新做。”

她顿了顿，不大确定的看向愣愣看着自己的虎杖悠仁：“……小朋友你应该不介意救过来的结果不算纯粹的人类吧？”

应该……不介意？

虎杖悠仁干巴巴的张张嘴，没能成功出声。

“但是看起来我们先需要解决这个呢……”小莱撇撇撇嘴，被奈亚打上刻印的麻烦就在这里，自己习惯的东西不能乱用，谁知道那个喜欢乐子的外神会不会又突然下来和自己聊天。

小莱收起手中折扇，她被令咒送进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现有的最强礼装九霄天罗裙，层叠繁复环佩叮当，小莱想了想，还是解下了华丽的外袍和薄纱的外套，一件照在了虎杖的头顶，另一件披在了吉野顺平的身上。

“别乱动哦，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脱下那个。”

她提醒道。

“诶，哦……”

虎杖悠仁乖乖拽着水墨混色的轻薄外袍，茫然地看着她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前面，宽大袍袖之中伸出一双纤细苍白的手腕，女人的手指纤细漂亮，在半空中有些纠结的比划着什么姿势。

“然后让我想想……那个术式应该是什么动作来着……？”

在虎杖悠仁愕然的注视中，那双苍白的手缓缓比划出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术式姿势。

她的一只手横在另一只的虎口位置上，下面的手分开了中指与无名指，指缝之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夹角。

那个术式，他太熟悉了。

伏黑惠的术式，十种影法术的第一种——

小莱在真人不解的注视中，缓缓吐出了术式的名字。

“【犬】”

但是磅礴的咒力并没有凝结出虎杖熟悉的两只黑白双色的玉犬，混乱在聚集，混沌的邪音窸窣作响，在龙女纤细指缝形成的夹角之间，是越过了空间与时间的界线的异空间，无数挤压在一起的蠕动眼球，隔着一层术式的影子不规律地疯狂移动着。

那是混乱邪恶的影子，瘦长，饥渴，雾色凝聚，【犬】藏匿于龙女指缝之间的空间里，祂们的目光最终不约而同地盯住面前的咒灵，隐约发出雀跃狩猎的嘶音。

“此之为‘庭达罗斯之猎犬’——”

于混沌的雾中，龙女笑音轻盈，“可爱吗？很好用哦~毕竟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和时间才驯服了这一批‘小狗’的……”

她看着眼前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无知咒灵，语气愈发轻柔起来。

“知道吗，咒灵先生？”

“不仅是咒灵与咒灵之间存在本质的区别，狗和‘狗’之间也是存在着区别的。”

“啊……不过你大概没什么机会了解了就是。”

因为从现在开始，是小狗们的游戏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