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流言

有了孟建设的牵线搭桥, 接下来,正式的采购对接工作,就顺利多了。

农一师分管这块的连长,名叫江太川。人如其名, 是个敦厚务实的西北汉子。

江连长是标准的国字脸, 剑眉英武, 不仅没有官架子,对农垦研究小组的专家也格外尊敬。

他认真听完孟建设的提议, 看着校嘉华和仝其芳,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是说,你们要采购我们的长绒棉, 用于生产新型劳动布?”

仝其芳身为厂长, 急忙亮出自己的工作证,以及太丰县政府的介绍函, “是的,江连长, 如假包换。”

校嘉华也拿出连夜拟好的采购清单, 她们要的长绒棉品种、数量、规格,都列举得清清楚楚。

“这么多?”江太川谨慎道, “你们该不会是反动分子,打着太丰县的旗号, 想要恶意收购,做空棉价吧?”

“怎么可能!”校嘉华佩服连长同志的脑洞。

她苦笑:“您放心, 投机倒把, 牢底坐穿,我们可没这个胆。”

更何况,小十万的棉花货款, 就是把老公卖了,她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孟建设没好气:“我做担保,她不是‘倒爷’,最多就是鬼灵精,敢拿烤包子收买我和学生。”

校嘉华:“……”

孟建设心里叹气,其实他也没整明白,昨天怎么就被小媳妇的笑容感染,头脑一热,答应帮忙了呢!

算了,帮都帮了。

玩笑这么一开,江太川终于宽心了。

事实上,他是期盼促成此次合作的。

缇县的长绒棉虽好,但种植面积少,生产利用低,这几年合作的棉纺厂仅限本地,以及周边的陕甘宁。

当下国内纺织行业,主力原材料,依然是江淮、华北地区种植的传统棉,南疆的长绒棉,影响力还远远不及。

再好的棉花,也要投入纺织生产,才能不断被检验,进而改良、推广。

江太川曾经做过调研,太丰县是经济强县,该县的国棉厂和供销社公司,都是模范单位。尤其是国棉厂,棉纺设备先进,织造技术远超陕甘宁,甚至不亚于长三角和珠三角。

南疆的长绒棉和她们合作,无疑是双赢。

长此以往,对比合作得到的好处,中间那点运输成本,就不算什么了。

想到这里,江太川干脆决定:“今天中午,我就给团部领导打电话,汇报具体的合作事宜。”

校嘉华一看有戏,适时提出关键问题,“钱我们不缺,只是,近百吨棉花,交通运输是个问题。”

如果按照普通客运,一来一回小十天过去了,黄花菜都凉了。

江太川想了想,“这个不难,南疆到上海有直达军列,是专门接送支边青年、运输战略物资的。如果有其他货运需要,可以向领导申请借用,到时候在太丰县转停就行。”

直达军列,速度快、停靠少,在时效上能缩短一两天,是绝佳选择。

“那就这么定了,江连长,我们等您的好消息!”

校嘉华满意地伸出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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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一口气,回到招待所,校嘉华终于能放飞自我,在床上躺平补眠了。

昨天的酸痛还没有散去,她困得不行,仝其芳却围着她,话匣子关不住。

“笑笑,今天这事十有八、九会成。你说,你咋就那么聪明,能想到请知青吃烤包子呢?”

校嘉华扶额:“其实我本意,只是想请学生们吃顿好的。孟组长能改变主意帮咱们,完全在意料之外。”

她上辈子虽然养尊处优,没见过猪跑,但是她吃过猪肉啊。

“那帮孩子,从上海过来,能读大学,家庭条件应该都不错。到了边疆,兵团统一分配住宿,统一配发军装和日用品。衣食住行,恐怕就短在一个‘吃’字。”

民以食为天,能吃饱肚子,才有条件去谈感情,谈创造,甚至谈仁义道德。

至于说上海话,更是巧合。校嘉华只是用最朴实的方式,打动了他们的心。

仝其芳是自然灾害年代活过来的人,自然感同身受。

“笑笑,等回太丰县,我再买些冠生园的点心、大白兔的奶糖,寄给他们。都是上海的特产,孩子们一定会喜欢。”

毕竟,谁不想念家乡味道呢。

中午,仝其芳外出打饭,校嘉华痛痛快快补了个眠。

没想到,一觉醒来,她就收到了天大的喜讯。

仝其芳兴奋地把她从床上挖起来。

“笑笑,刚刚,江连长把电话打到招待所,说兵团领导,已经审批咱们的采购清单了!”

校嘉华也觉得惊喜:“真的吗,太好了!”

睡了一觉,果然美梦成真。

仝其芳继续道:“不过,兵团领导们说,棉花需要现摘,火车容量又有限,保险起见,只能分批运到太丰县。”

校嘉华一想:“也好,这样棉花装箱更快,咱们也能根据行情,分批次生产布料,随时调整上货计划。”

如此一来,国棉厂的容纳压力,也相对小一些。否则,这么多棉花堆过去,存贮保养都是问题。

不愧是领导,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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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团那边敲定了,科学家们的意见也很重要。

孟建设果然不负所托。

傍晚,他带着农垦研究所的回执涵,亲自来到招待所,传达上级专家的意思。

“孟组长,科学家们怎么说?”

会客室,校嘉华和仝其芳都无比紧张。

“放心吧,专家们不仅同意了,还非常期待,你们用我们的棉花,到底能生产出什么样的劳动布!”孟建设笑着回答。

校嘉华打包票:“保证让专家满意,等第一批布料生产出来,我亲自寄给你们。”

孟建设义正言辞:“布料多少钱,提前说好,我可不想再中‘圈套’,吃你一次烤包子就够了。”

校嘉华虚弱道:“……往事不要再提,好吗!”

“不过,科学家们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国棉厂和供销社公司,一定要做到。”

孟建设不再开玩笑,认真看着两位女同志。

仝其芳:“孟组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无论多么困难,我们也会想办法克服。”

“那就是,你们后期要及时向研究所汇报,长绒棉布料的生产情况,以及销售数据!”

孟建设补充,“原料、布料的优缺点,或者群众有意见,一定要第一时间转达给我们,以便我们根据市场,改进研究方向。”

原来如此,校嘉华和仝其芳都长舒一口气。

真是一群可爱的科学家,他们这样要求,目的无非是,在专业领域内,把长绒棉培育得更好,让人民群众更加满意。

校嘉华郑重道:“这些要求很合理。孟组长,您放心,我们不会辜负这么好的棉花,不会辜负你们的心血。”

像是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孟建设心里五味陈杂。

“年轻人,好好干,把面料做好,我相信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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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建设离开后,仝其芳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

她感慨道:“等两地财务一确认,兵团就会协助咱们发货。一发货,咱们就等于完成任务,就能跟着专列回家了!”

回家……校嘉华被这个词眼触动了。

仝其芳越想越激动:“笑笑,咱们现在就去邮电局,给王处长他们发电报,请县领导尽快审批货款!”

校嘉华想起什么,摆摆手婉拒了。“仝姐,发电报这事,我就不陪你去办了。”

“怎么,你还有其它安排?”仝其芳好奇。

校嘉华拎起包,笑眯眯,难掩好心情。

“今天周三,两个小儿子,还在等我的电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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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河村。

校嘉华猜的没错,校大宝和小石头一放学,家也不回,就跑去了村口的供销社。

崔丽芬收了猪草,后脚赶到,气得直拧两个孙子的耳朵。

“小兔崽子,让你俩在学校等我,万一跑丢了,我咋跟你们娘交代?”

“奶奶,我们知道错了,疼……”

俩小孩啃着营业员蔡小菊送他们的窝窝头,老老实实挨骂,心里却按捺不住激动。

他们已经整整一周,没听到娘亲的声音了。

等到快把座机盯出花儿来,铃声终于响起。

“孩儿们,有没有想我呀?”

“娘,娘,我可太想你了——”

校大宝和小石头争先恐后地喊。

可是下一秒,小奶音就带起了哭腔:“骗纸,大骗纸……”

校嘉华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宝贝儿,怎么哭啦?”

“呜呜……”小石头哭得更厉害了。

就连校大宝也抽泣起来,“娘,你快回家吧,我不要你出去赚钱,我也不要好吃的好玩的,都不要了……”

原来,他们已经知道,校嘉华并不在太丰县城,而是去了遥远的边疆。

校嘉华手忙脚乱,对两个孩子劝慰半天,等他们不哭了,才有机会和崔丽芬说话。

“娘,怎么回事?大宝和小石头怎么会知道我在外面?”明明走之前,她都瞒得好好的。

崔丽芬也骂闺女:“你个没良心的,你敢瞒着我们去边疆,还怕我们生气?”

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在人多口杂的供销社体系。

校嘉华身为货品经理,人还没转正,就被公司领导委以重任,派去边疆出差了。这件事听起来像个传奇,难免会被公司的同事讨论。

有人羡慕,就有人嫉妒,供销社又遍布全县,渐渐地也就传到了青河村。

只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

最新的版本是,新经理不守妇道,假公济私,跑去边疆,是为了私会姘头。

谁都知道,以前村里那个乱搞男女关系的梁知青,如今也在边疆农场,参加劳动改造。

这不是巧了吗?

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甚至传到了学校。

高年级有个男生,跑的校大宝面前嘲笑,骂他后娘跑去新疆,跟人私奔,再也不回来了。校大宝气不过,才狠狠和他打了一架。

听到这里,校嘉华眼底一片郁色。

她压着愤怒,对孩子承诺:“大宝,石头,对不起,娘不该瞒着你们出差。”

“但是,我来边疆是为了工作,是办正事。你们要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而且,她还要风风光光地回去。

那些中伤、欺负他们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