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夏装
新婚夫妻捐出礼金, 自掏腰包架电线、安灯泡,造福老家的行为,得到了乡邻的无数赞赏。
等到电线架好,白恪言和他的战友们, 还专门给老乡科普了用电安全知识。村镇领导甚至做了锦旗, 写了两封感谢信, 分别寄到校嘉华的公司, 以及白恪言的部队。
这一切,让他们的婚礼格外有意义。
不过, 对他们而言, 唯一的弊端大概就是, 明明新婚燕尔,他们来不及如胶似漆, 就不得不再一次分别。
好在校嘉华早就习以为常,反正唐僧肉又吃不到,分开后看不见,她也就心不烦了。
更何况她还有充实的工作,可爱的儿子,每一样都足够她操心的。
而这一别, 就是三个月。
白恪言回到基地, 立即投入了新的发射工作。直到四月下旬, 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任务完成后, 白恪言和校嘉华才又恢复了通信。
白恪言在信里说,他已经成功通过了上海研究所的笔试。而在面试之前, 研究所的教授得知他荣获部队一等功,以及为家乡捐赠电线的事情后,立即决定, 对他破格免试录取!
所以,只等六月中旬一退伍,白恪言就能去上海报到了。
接到信件后,校嘉华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当初,为了让白恪言不屈才,安心考取上海研究所,她曾夸下海口,会想办法去上海工作。
可现在,别说去上海了,就连出省都费劲。
也许,白恪言的新单位福利足够好,能解决妻儿的落户问题。可是,在上海没有工作,去了只能当家庭主妇,校嘉华宁愿留在太丰县,当个逍遥经理。
校嘉华烦恼了几天。五一劳动节过后,国棉厂的仝厂长来到公司,敲响了她的办公室。
一进门,仝其芳就大吐苦水。“笑笑妹子,怎么办,我最近快烦死了!”
五月初的气温已经回升到了二十多度,天干物燥容易上火,校嘉华急忙打开电风扇,倒上凉白开,安抚道:“仝姐,您别急,有什么问题,慢慢说。”
仝其芳喝了水,叹气:“还不是因为棉衣生产线的事!”
原来,去年冬天,国棉厂生产棉衣后,迅速在全县打开了口碑,群众需求增加了,省领导也打来电话,鼓励加大产能,多多益善。
订单任务变多了,数量大,任务紧,只能继续增加生产线。厂里现有工人不够用,仝其芳又向领导申请,增加岗位编制,一口气招聘了三十个新员工。
招聘到位后,效果是显著的,新老工人在生产车间,干得热火朝天。可时间一晃,冬去春来,天气变暖,棉衣的需求,就立即下跌了。
“这个很正常,只能先把棉衣生产线关了。”校嘉华建议道。
“难就难在这里。关闭生产线容易,可是我年前招聘了三十个工人,怎么办?”仝其芳解释,“他们多数是女工,上有老下有小的,才干了几个月,让人家说走就走,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先耗着,一耗就是两个多月。到了四月底,工人要吃饭,还要发工资,实在不堪重负,仝其芳才又找到了校嘉华。
校嘉华又想了想,“既然不能裁员,那咱们就继续生产服装吧!”
仝其芳:“笑笑,你怎么又绕回去了?大热的天做棉衣,只能搁库存、压箱底!”
校嘉华笑:“仝姐,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不能生产棉衣,还能生产外套、裤子、连衣裙嘛。不过,现在生产春装太迟了,接下来,五六七八这四个月都是夏天,季节性长,不如我们直接生产夏装!”
仝其芳皱眉:“生产夏装?这个办法也有人提过。可我们是国棉厂,现在又是生产棉衣,又是生产单衣的,都快变服装厂了,这不是乱了性质吗?”
校嘉华没说话,翻开桌子上的笔记本,在纸上画了一个两头高、中间低的半圆弧。图案简简单单,像个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仝其芳不解:“这是什么?”
“微笑曲线。”
校嘉华接着提笔,在曲线两头的波峰位置,分别写下“设计”和“销售”两个词。她又在曲线中间的波谷位置,写下“原料加工”四个字。
“笑笑,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校嘉华进一步解释:“仝姐,你想一想。建国以来,社会生产力、以及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都在逐年提高。以后,大家不仅只追求吃饱穿暖,更希望通过穿衣打扮,展示出自己的个性和审美。所以未来的服装纺织行业,设计和售卖环节,将会越来越重要。而面料生产、加工环节,只会不断下沉,减少竞争力。这就是微笑曲线。”
校嘉华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再过几十年,改革开放后,服装产业逐渐集中化,广州、深圳、福建等地,将涌现一大批驰名服装品牌。
还有很多国际大牌,也会进驻国内市场,在国内设置加工、代工厂。但是最核心、高利润的设计和营运环节,仍然把控在国外总部。而在北方,很多当年“机器一响,黄金万两”的棉纺厂,因为没有来得及转型、创新,最终会被时代淘汰。
“仝姐,你想要做波峰,还是想做波谷呢?”校嘉华灵魂发问。
不得不说,仝其芳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她相当钦佩校嘉华这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迷之气质。
“妹子,我当然想要做波峰了!”仝其芳焦急道。
校嘉华大胆鼓励她:“那咱们就两手都抓,两手都硬,既能纺织做棉布,又能创新搞服装!”
可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仝其芳结合现实,认真想了想,“咱们厂现在的优势是,原料充足,缝纫机不缺,工人时刻能上岗。可我上哪找人设计夏装呢?总不能去扒版,仿版吧。”
“当然不行。任何时候,尊重正版才能让一个行业生存,并良性发展下去。”校嘉华提醒道:“有几个沿海城市的政策,相对宽松一些。夏装看广州,广州看十三行。广东纺织厂这两年一直在生产服装,他们厂有个柳主任,和供销社公司有合作往来。我找柳主任要几套设计稿,应该不难。”
仝其芳一拍大腿,后知后觉,“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这个柳亚兰,前段时间还找过我,要学习劳动布的纺织技术呢!”
校嘉华:“那更好,咱们刚起步,先利用资源置换,邀约设计稿!等后面成熟了,再招聘、培养自己的设计师。”
仝其芳急忙点头,“不过,设计师有了,咱们还得找一个专业的打版师。这样少走弯路,做出来的衣服才规整,好看!”
校嘉华突然想起了什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仝姐,太丰县成这么大,打版师也不难找。”
“你想到了谁?”
“这两位师傅好请,也不太好请。仝姐,您先去找县领导、省领导打报告。等政策批准下来了,我再带您去见他们。”
校嘉华倒不是故意卖关子,毕竟如果申请下不来,前面再忙活也白搭。
所以,哪怕心再痒,仝其芳还是听校嘉华的,先去了一趟县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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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级领导对国棉厂要做服装的事,并不持支持态度,可是,考虑到多出来的工人,既然为人民服务,怎么能说裁员就裁员呢,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综合思虑下,领导们还是同意了仝其芳的提议,并且要求,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仝其芳拿到许可证后,校嘉华立即带她去了趟西镇。
原来,她要推荐的专业打版师,正是那一对从上海回来的红帮老裁缝。
老师傅夫妻俩,年轻时都是时装定制店的大掌柜,别说打版了,就是设计时装都不在话下。
他们认识校嘉华,还帮她给白恪言做过套装。校嘉华为人真诚礼貌,当时又出手阔绰。因而夫妻俩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们。
仝其芳见了两位老裁缝,也惊喜万分,当场就邀请老夫妇出山,去国棉厂当设计师、打版师。
国棉厂正式职工的待遇不低,设计师受人尊敬,干得好能在县城分房子,退休后甚至还有退休金,比他们现在打零工、接私活强多了。
最重要的是,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发挥余温余热,为劳动人民作贡献。老师傅和他们的家人,当时就心动了。
打版问题解决后,仝其芳也收到了广东纺织厂的回信。柳亚兰毫不藏私,答应提供夏装设计。
就这样,沉寂了许久的服装生产线,又响当当地开工了。
天时地利人和,校嘉华把服装产、销的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透透的,事无巨细,传达给工人和供销社。
反正时尚圈每三十年一个轮回,校嘉华根据“未来”的审美,也参与了服装设计,给老裁缝夫妇提供了不少建议。
没有人会跟好东西过不去,校嘉华能做的就是把产品做好,做到极致。
她一直忙到五月下旬,等夏装正式上市,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开始提供服装后,万人空巷虽然不至于,但是,年轻的姑娘和小伙们先沸腾了。
年轻人早就不满足妈妈、奶奶们做的规规矩矩的布衫、黑裤。供销社有现成的上衣、连衣裙,花色新颖,修身显瘦。他们一下班,就要去供销社转转。
校嘉华嘱咐丁勤勤,所有的服装都要分款式、分波段,有计划地发到供销社,不定时上新,给顾客营造新鲜感。因为款式限量,很多人穿着这一件,又想着下一件,只恨自己布票、衣票有限,不能多买几件。
国棉厂自产棉布、自销衣服,成果是显著的。上级领导也非常满意,一连数日,奖励和表扬都占据了《先进日报》的头条。
了解项目原委后,县商业局的王处长,结合校嘉华前面几次推陈出新的“事迹”,也在总结大会上感慨,“校同志,恭喜你又立了一功。我看,你当个货品经理也是屈才了!”
校嘉华领了大红花,对领导笑得谦虚,“王处长过奖了,我只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巧合而已。”
第二天,总经理办公室,许德顺通知校嘉华,由于夏装的口碑、绩效出色,县里为了优待人才,提前审批了校大宝和小石头的落户申请。
许德顺建议道:“校经理,你现在给孩子办理落户手续,再过三个月,等到秋天开学,他们就能来县城读书了。”
校嘉华却摇了摇头,“许总,我两个儿子转户口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白恪言退伍在即,如果他确定在上海工作,校嘉华不可能长期留在太丰县。不过,些都还没着落,她也不方便对外人说太多。
但在许德顺听来,这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敛起笑意,不悦道:“校经理怎么说变就变,如果你对奖励不满意,干脆我把你推荐到县里,也当个处长吧?”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一般人早就诚惶诚恐了。然而,校嘉华的口气更大:“不用了,当领导管东管西的,不自在,我嫌麻烦。”
许德顺:“……”
校嘉华想起另外一件事,又道:“许总,明后两天,您先给我放个假吧。”
许德顺纳罕:“什么事,很重要吗?”
“重要得不行!”校嘉华大笑,“明天,是六一儿童节呀。”
自从去年六一,校嘉华带两个儿子游览了人民公园。校大宝和小石头就一直牵念着,什么时候能再去一趟。
在校嘉华看来,满足孩子们的小心愿,和自己加官升职一样有意义。所以,她必须请假。
“你这后妈当的,真是比亲妈还称职。”许德顺神情复杂道。
于是,儿童节这天,校嘉华、校大宝,以及小石头,母子三人再次来到县城,度过了欢乐而充实的一天。
两天后,校嘉华回到供销社总公司。她一上班,国棉厂的小李秘书就急匆匆跑进来,带来一个坏消息。
“校经理,不好了!我们仝厂长,还有两位打版老师傅,今天一大早,被公安局的人抓起来了!服装生产线也被责令停止了!”
小李会计眼睛通红,又急又怕。
校嘉华也感到震惊,“怎么可能?仝姐一向奉公守法,为什么会被抓,罪名是什么?”
小李会计道:“罪名是投机倒把,聘用坏分子裁缝。据说,还是一个女同志,举报到商业局王处长那里的。”
王展发当初,是从供销社公司晋升上去的,和国棉厂关系也不错。他接到这样的举报电话,当然不敢包庇,为表公正,只能请公安同志介入调查。
公安既然已经查到了国棉厂,接下来,查到校嘉华这里是早晚的事。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但问题是,那两位老裁缝,本身问题也不大,根本谈不上“坏分子”,否则也不会从上海顺利还乡。
他们不是“坏分子”,到底是谁,非要拿来做文章,在背后恶意举报呢?
校嘉华冷静思考了一遍,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匿名举报他们的人,只剩下一个。
校嘉华惊出一身冷汗,失望又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