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墓园
“这雨,还没停啊。”陈沫望着窗外的虚无,略有惆怅。
金名看看陈沫,又看看窗棂,自从他来了旅行社几乎跟陈沫形影不离。
“可是陈经理,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啊。”
“小金子,难道你现在还只用眼睛看世界吗?”
他忽觉茅塞顿开,这里跟现实世界属于不同的空间,但并非毫无联系。他们也会根据四时变化,日月交替,有不同的能量波动。
“还真是在下雨。陈经理不喜欢下雨天吗?”
陈沫叹了口气,“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是苏轼的《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只有天公为他下了一场凉爽的雨,世人又何曾记得他这个被贬的词人。陈沫是在说那些漂泊不定的,被遗忘的人?
“陈经理,你是说人,还是说鬼?”
“小金子,开始上道了啊!”
“所以,下雨天是会有很多东西出来吗?”
“概率相对大一点。不过被无常使发现的几率也会更大。”
“果然风险与机会并存呢。不过,以灵体存在人间是很痛苦的,为什么他们没有来旅行社?”
“其实人的精神力是很强大的能量,当力量大过冥府的引力,就容易脱离控制,这就导致有的会走丢,有的会强行滞留。
走丢是无意识的,但强行滞留可能是因为怨气、执念,后者就容易变成恶鬼。
另外也有人为操纵。民间有很多土方法能将魂短暂的藏起来,为了能避开上路的时辰。有的是专门修鬼,为己所用,有的会想法子借尸还魂。
总之原因有很多,说白了,人与人不一样,鬼与鬼也不一样。”
“这么说来,无常使的工作量是不是挺大的?”
“他们确实算比较辛苦的。”
“那他们一定很厉害,我什么时候也能见见无常使啊?”
“你见过了啊。”
“啊?我什么时候……”
“社长,就是最强大的无常使。”
金名一下又回忆起了当时后脑勺的重击,以及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窘迫,怪不得他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那可是连恶鬼都惧怕的无常使啊!
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寒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陈沫微笑着略过他,开口道:“社长,这是今天的名单。呃,以及,昨天的损失赔偿清单。”
金名吓得连连后退,他对林落的惧怕简直刻在骨子里。居然真的来了,难怪他本能的就腿软了。
林落撇嘴,一大早就没好事。“啧,晦气,我不看,财务小刘记着就行。”
“那社长得心里有数才行,不然这个月财务报表又不好看了。”
“知道了知道了,又得靠劳务抵债。行吧,今天顺路抓几个小鬼去。咦?他怎么了,这个表情?”林落指了指金名,这人干嘛躲墙边啊?
“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还没完全适应。”
“那还不抓紧适应。你告诉他啊,明天要交这周的工作报告,要是给退回来……我就把他人退回去。”
“社长放心,我会把他教好的。”
这时,小雪儿一蹦一跳的带着个人过来了。
“社长,我把老英雄带回来啦。”
“呿,别老不老的,我现在年轻着呢!”
“是是是,你最年轻了。导游都说了,你是他带过最活泼的。他还纳闷呢,自己带的不是个老年团吗,这大小伙是怎么混进来的~”
“你别说哈,你们这个福利真不错,我活着的时候都没机会出去旅游呢!”
“不是福利啊,这是自费的。”
“什么!没人跟我说过啊,不是那个……哎,丫头,不是你把我推上旅游车的吗!”他指着林落就跑了过来。
林落无奈笑了笑,“放心,没花多少,你现在富着呢。”
“真的吗?那就好,有钱就不怕花~”
“好了,老英雄,跟我走吧。”
“怎么你们还都那么叫我,人导游就喊我小伙子。”
“在你跟这一世彻底告别之前,你就是老英雄。”
林落带着老队长进了电梯。金名才缓过神来。
“老英雄他,还可以回去?你不是说过,进了这扇门就出不去了吗?”
“所以他们不是走的车库么。”
“……”
陈沫耐心解释道:“按照规定,走到望乡台可以最后看一眼挂念的人,回去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执念太重,阳间的亲人也会有所感应。不过,这位,可是英雄啊。烈士陵园与冥府的磁场相近,有些人不肯走,或者还没走的,会给分配住房,等酆都城下了召令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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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你这车不错啊,是公家的吗?”
“私人的,不过,是用领导的钱买的。”
“你跟大领导关系真的那么好?可是在下面不是不能搞对象吗?”
“想多了,我们,应该算战友。”
“那个,丫头,我真能留下?”
“能,打个申请,上面批了就能。”
“上面还不一定会批吗?你不能跟大领导打个招呼,通融通融?”
“无规矩不成方圆,什么时候,必须去哪,都是有定数的。留下只是省了你们排队的形式,但是排到你了,你就得走。”
“那也行,嘿嘿,果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做好事还是有用的!”
“你可想好了,留下来除了能见见来看你的人,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碰不到,也帮不了。我的建议是,能选择忘记,就不要执着,否则于你无益。”
“我明白。可是忘记很容易,苦的是活着的人。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他们难过,自己甩手什么都不管呢。要苦就陪着他们一起苦吧。”
“一会儿我把你送到,还要去办别的事,晚些时候来接你,你别瞎跑。”
“跑?我能跑哪去?”
“那里遍地是你的战友,我看以你的性格不串门是不可能的,所以,别到时候让我挨家挨户去找你。”
“那不能,嘿嘿,说不定以后是邻居,唠嗑也不差这一天的~”
墓碑前站着一对母子,儿子给母亲撑着伞,地上除了一些水果,还放了一壶白酒。
林落捧着一束白花走来,让两人都有些诧异,在他们印象里并不曾出现过这个漂亮的女人。
林落接收到他们的疑惑,淡淡地说:“老英雄救过我,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来看看他。”
她放下花,诚心诚意地鞠了一躬。
他们并没有怀疑,作为消防员,他救过的人太多了。
“谢谢你,还记得他。”肿着眼眶的女人哑声道。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单薄的身体像经不住一阵风。但眼神很清明,并不像能轻易被打倒的人。
“知道他事迹的人,被他救过的人,都不会忘记他的。你们节哀。”
那个与此刻正托腮趴在自己墓碑上的男人有六七分相像的青年,朝着林落点点头,以表回礼。
“你别看我老婆这样,她年轻的时候可漂亮了,看我儿子就知道,他更像我老婆。”
他戴着眼镜,看着比自己的父亲更稳重,五官确实更精致,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读书的时候应该也算是校草一般的人物。只是林落在他身上嗅到了一丝阴郁气息,不过她也没多想,刚刚失去了亲人难免容易生出负面情绪。
“我儿子可孝顺了,我经常不在家,他也从来不闹,从懂事起就帮着她妈做家务。我都没好好陪过他们。”
“老陈,”听见老婆喊他,老队长屁颠屁颠就跑到前面,“你在那边还好吗?我倒是不担心,反正你到哪都吃得开。你也别担心我们了,浚霖长大了,以后就咱娘俩相依为命,等他结了婚生了孩子,咱家就能热闹了。
就是可惜,都准备好了给你庆祝的,你还说要好好喝一顿,要把没喝的酒都补回来,竟也没有这个机会……
老陈,你再等等我……你一辈子说什么都可以不算数,说回来也从来没有准点过,但有一句话你不能忘,下辈子,换你等我,你要补偿我……”
“嘿嘿,见笑啊,丫头你快走吧,我可不知道他们娘俩一会儿还会不会蹦出什么肉麻的话来!”
林落朝着一家三口微微颔首,撑着伞离开了。
从台阶上下来,迎面却是穿着雨衣,提着东西的沈斋和小穆。真是奇了怪了,有些人见过一面之后,居然到哪都能碰见了。
“诶!是嫂子啊!”小穆以为沈斋没看见,撞了下他的胳膊,用下巴指了指。
他声音很响,林落十米开外就听见了,“这位小同志,眼神不好就去配副眼镜,别看谁都像亲戚。”
“嗯?没错啊,是嫂子啊,上回你就喊我小同志来着嘛!
师兄,你们是吵架了吗?嫂子好像不太开心。”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斋也是一头雾水,他自然不知道大家伙在群里是怎么讨论的,因为那个群根本就没拉他。
他也是很感慨,怎么心里想的人,这么轻易就能遇见。
“你也是来看老队长的?你跟老队长认识吗?”
“来看看英雄而已,认不认识又有什么打紧,他值得被更多人缅怀。”
“嗯。”他对这套说辞深表赞同,他有时候会想,自己以后会不会也被葬在这里,这对他来说是荣耀,是归宿。
周围只有雨声,“滴滴嗒嗒”的,很是庄重安详。沈斋看着林落,她今天跟第一次一样,也是一身黑,就好像那天她去火场,也是为了祭奠。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如果是这样,那她难道早就预料到了火灾,也就是说,她知情。
不,不可能,或许只是巧合,也没人规定平时不能那么穿,她或许就喜欢黑色呢。换个思路想,她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感怀先烈,她敬佩英雄,或许她偶尔也会来这里看看,或许这里还有别的她认识的人呢?
他觉得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会去思考一些毫无依据的事情。她早就从怀疑名单上剔除了,她没有动机,也跟他们锁定的目标毫无联系。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等沈斋回过神来的时候,林落已经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他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等等。”
“怎么了?”
该说些什么呢?如果不是案子,他还能借口跟她说什么?
“你身体好些了吗?”对了,她那时的状态他一直很担心。
“老毛病而已,缓一阵就好了。”林落态度很冷淡。
她其实并不讨厌沈斋,但莫名的,就是觉得不该再跟他有所牵扯。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洞察力,总之,沈斋是个麻烦。
见他再没有别的话,林落点头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穆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游荡,他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
“师兄,真的不是嫂子吗?还是说,你没追到?”
“我跟她不熟。”沈斋的语气一直很平淡,他不擅长暴露情绪。
“怎么可能啊?你刚刚还那么关心她,而且,你们不是都抱了吗?好几个人都看到了。
我又不是真笨,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喜欢人家?我可不信随便一个人你能让她碰。
我可记得呢,有一回加班,我们撺掇你送咱警花回家,你倒是客气叫了个车,还给人开了车门,人家正往里面挪呢,你砰就给车门关上了。人家喊你一起走,你怎么说的?你说:我有车,为什么要跟你挤一辆?
哈哈哈哈哈,你没看见警花那张脸!给其他几个兄弟都心疼坏了!师兄,你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我看嫂子挺好,要身材有身材,要脾气有脾气,跟你啊,绝配!”
沈斋脚步一顿。还身材,往哪看呢臭小子……“你叫嫂子是不是叫的太顺嘴了?”
他们好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一个滔滔不绝,一个爱搭不理。
“我这不是高兴吗!师兄你快把嫂子拿下吧,你都不知道那些女同事私下里都说我们是一对,我可太冤了!你要还我清白啊!”
“是你缠着我。”
“那你是我偶像嘛!”
“好了,注意场合。”沈斋一训话,小穆就乖乖禁声了。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陈队长的墓前。
“沈队,小穆警官。”
他们放下了东西又鞠了一躬,简单的安慰了陈夫人几句。
陈浚霖却没看他们,“案件有什么进展吗?”
“关于案件,我们不能透露太多内容。不过你放心,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如果不是放了炸弹,我父亲又怎么会出事?”他声音很轻,眼中却浸着恨意。
“陈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如果你再继续干涉我们办案的话……”
“沈队,以你们办案的进度,我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先一步,亲手将人揪出来。”
“陈工,请相信我们。”这话并不是在安抚,甚至还带有一点威胁。
陈夫人出声喝止了她儿子:“好了,浚霖,在你爸面前说这些,他能安心吗?不要给沈队他们添麻烦。你爸最怕给别人添麻烦。沈队,浚霖只是心急,你们不要怪他。”
“我们明白。您,保重身体。”
此时的老队长也看见了儿子的异样,自己的离开真的对他打击很大,希望他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