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开工

林落从墓园出来,就找了个在建的工地。她今天开了一辆小面包,装了些工具,来这种荒凉泥泞的地方倒也不违和。

雨很大,且没有停的趋势,工地不可能开工,最多就是有门卫必须绕着走。

至于为什么选择工地,当然是因为场地大,而且,施工挖土打地基,谁知道地底下会埋着什么呢?运气好还能有意外收获。

她没把车开进去,虽然雨幕是很好的屏障,但是最好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反正雨也淋不到她。

这一栋楼才建了五层,她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一层一层往上走,她得确保周围没有人,没有监控。

“踏踏”的鞋跟踩在水泥地上,在空旷的大楼里回响,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像一道道催命符,让人胆寒。

巡视完,她回到了二层,离地太高阴气容易散,不选在一层还是因为怕有人走过看见。

她从带来的包袱里抽出一根竹条,就近沾了雨水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圆,再在中间添了一个小圆,然后循了几个方位圈起来,加了几个字,之后她就像是胡乱涂鸦一样,将空白的地方填满,总算看起来像个法阵了。

她又拿了三个小瓷瓶,压在了圈外。一切就绪,她走到大楼的边缘,在几乎连成一片的雨帘上轻轻敲击。“咚,咚咚,咚咚”,她指尖荡漾开层层涟漪,五指翻飞,像落在琴键上。随后雨水好像漫延成湖面,给整栋楼盖上了一层屏障。

林落掏出一面手持的铜镜,放在地上,自信的一推,正正好就停在那个圆心里。霎时,铜镜泛起红光,她随手的涂鸦自动排序,阵法形成,红雾弥漫,让原本就灰暗的雨天更加阴沉。

只是铜镜划过地面,给法阵撕开了一道口子,像迷宫一样,进去容易,想出来可就难了。

做完这一切,林落倚靠在柱子上,守株待兔。

不多时,楼里起了阴风。

第一个来的戴了一个安全帽,穿着黑背心,迷彩服,皮肤黝黑,看起来应该是工地的人。他拖着一条断腿,耷拉着半边肩膀,血糊了一脸根本看不清样貌,不过嘴角有一道长长的口子直咧到耳根,牙齿全露在外面。与其说是鬼,倒更像丧尸。

他行动迟缓,像卡顿一样,还没走到阵里,就被一个婴儿超过了。

那孩子像颗球一样弹来弹去,只有成年人手掌大小,根本不足月,他却玩的不亦乐乎,笑声刺耳。

紧跟着的又是一个小孩,两岁的模样,像是追着前面那个球来的。他却并不是无忧无虑,反而面露恐惧。

这地界,居然有人养小鬼!那个大的明显就是被虐待过的样子。林落捏紧了拳头,这世间从来都是人比鬼可怕。

他们三个终于是都进了阵,然后就跟无头苍蝇一样这边撞一下,那边撞一下,反正是怎么都出不来。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游魂,林落数了数,五个,嗯,还好她开的小面包车能坐下。

她拿拘魂链将几个人一铐,又画了一个圈,对他们说:“乖乖待在里面别动,听话的人有奖励哦。”

正当她准备收工的时候,楼梯那边又传来了声响。

那是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长发如水草般从头盖到脚,露出的红裙款式能看出来已经有些年头。她走得很慢,却像跳帧一样,明明很小一步,竟又近了三五米的距离。

她围着阵打转,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好像在思考。她脑袋机械的转动了几下,“咔咔”作响,突然就朝着林落奔过来。

果然是厉鬼。

林落没躲,黑红的长指甲逼到眼前的时候,她只是扣住了女鬼的手腕。她左腿往后一撤,重心微微下放,腰身一扭,直接把人甩起来,绕了大半圈,往阵口扔去。

那女鬼却用长发勾住了一根柱子,中途就刹住了车。她对着林落嘶吼,收回头发朝林落扑了过来。她身形奇快,转瞬就在眼前,那张被水泡发了的脸怼了上来,伸手就要掐林落的脖子。

几乎同时,林落抬脚就朝她腹部踢去,看起来没用什么劲,却将她踹出了十几米。就那么一来一回好几次,不管她从哪个方向,不管她速度有多快,林落位置都没挪,一拳一脚,每一次都能将她打回原位。

她终于发怒了,展开双臂,黑发就如蛇一般涌了过来,有的对准了林落的头,有的对准了脖子,有的冲着腰,还有的想要控制住林落的四肢。

林落终于动了,直面着她的攻击,避开这些黑蛇,瞬间就扼住了女鬼的脖子。她就像被提溜起来的小猫,双脚离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没入红光,被丢进阵中。

林落脚下一撇,补全了那个圈,甩掉一手的水,一脸不屑。但还是感慨到,百年的水鬼,这要是在河里,怕是真的难缠。

她退开几步,看着暴躁的女鬼,呆滞的工头,欢腾的小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那像是梵文一般的咒术缠绕在阵墙上,红光被金光覆盖,越来越亮。阵中的鬼发出痛苦的惨叫,不一会儿又回归平静,然后在光亮逐渐收拢慢慢熄灭之后,他们也消失不见。

她收了地上的东西,带着五个游魂,退出了大楼。她仿佛告别一般,抬手一挥,就撤掉了四周的禁制。那里面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天晴之后,施工就不会再出问题了。

那几个瑟缩在一起的游魂,在旁观了刚才的战斗之后,真真是吓坏了。他们不禁猜测自己会被带去哪里,会不会也像那几个人一样落得一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这位大姐……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你能不能,放了我呀?”最年轻的一个小伙子仗着胆子道。

“咔哒”,拘魂链被解开。

“真,真放?”他简直不可置信,这个女人那么好说话吗?

“上车。”

眼前是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莫名有一种被拐卖的感觉。

林落把他们一个个送上车,关好车门,然后收好了拘魂链。

“尊敬的旅客朋友,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啦!”

“去哪啊?”

“下一站,烈士陵园。”

陈队长上车的时候,看着客满的车厢愣了愣。

“哟呵,挺热闹。这都什么贵客啊,劳烦社长您亲自去接?”

“路上捡的。”

闻言,陈队长竖起了大拇指。他看着一群人迷茫的眼神,又开始闲不住。

“大妹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双鬓斑白的妇人像看傻子一样盯着面前的年轻小伙子。

“诶,你别看我年轻,我年纪肯定比你大。你怎么死的呀?”见她还是不说话,陈队长又换了个人问,“小兄弟,你呢?”

“我……我不记得了。”

“啊?”

“老英雄,你现在问也是白问。他们跟你情况不一样,精神很混沌,大部分事情都记不清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们是游魂,不知道在这里游荡了多少年了,别说那个大姐,就这位小哥,说不定也比你大。”

“呵,呵呵,那可真是有点尴尬。还好他们不记得了。”

————

“社长,您回来啦!”

“小雪儿,登记。”林落把几个游魂往前台一撂。

陈沫和金名一人拿着一份资料过来了。

陈沫说:“社长,赔偿款有更新,根据总部的标价,您今天超度的四个……”

“你直接说我还得抓几个吧。”

“像今天的这样的组合,再抓两次,就可以了。”

“哦?看来那水鬼值不少钱。”

陈沫推了推金名,他才怯懦道:“这是老英雄的申请材料,请社长过目。”

“陈沫看过了吗?”

“看,看过了。”

“那你怕什么?你说你这胆子怎么长的?该怕的不怕,不该怕的又怕了。”

“我……”

“行了,多跟着陈沫学学。材料先给老英雄签字。”

陈队长一直跟在林落身后,他签完字却也不打算走。

“怎么了?去的时候不是开开心心的吗?”

“社长,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不能。”

“……”这也拒绝的太快了吧,“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提醒过你了,你除了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您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知道,但总归是跟活人有关的。”

“是,是我儿子,我不放心,我怕他冲动坏事。”

“老英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护不了他一辈子的。”

“可是……”

“我换句话说吧,你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我……”怎么会不相信呢?他一直都那么懂事,那么听话。可是自己作为父亲真的了解他吗?他们甚至没有吵过一次架,没有交过一次心。

“不要因为一时的担心就过早下结论,他是个成年人,不是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落甩了甩手里的平板,“字呢,你是签了,我再问最后一遍,确定要留下吗?”

“留!”

她签上了“同意”两个字,又长按屏幕,自动生成了一个章,那图案跟船票上的一模一样。随后向上一划。

“传上去了,等通知吧。最迟明天就有结果,别再多想了,人鬼殊途。”

————

林落洗了个澡,又去人间的旅行社视察了下工作。

“小影,手没事吧?”

“没事,都怪我自己走神,社长您没烫到吧?”她隐约记得,那壶水几乎是照着社长去的,她事后都不敢回想。

“没烫到。哦,全泼衣服上了,我就上楼换了身衣服。”

“没受伤,太好了……那衣服,我赔给您吧,您从我工资里扣!”

“一件衣服而已,不必在意。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谢谢社长!”小影似乎一直提心吊胆的,这下终于能放下心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扭捏起来,“社长,昨天……来找你的那个人是谁啊?”

林落翻文件的手一顿,脸瞬间垮了下来。

红颜祸水啊!祸国殃民啊!来一趟啥也没干,就把小姑娘魂给勾走了。这么会勾魂,黄泉使者你干得了!

小影哪知道林落心里想什么,她也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的。她心里直打鼓:“难道他是社长男朋友?社长以为我看上她男朋友了?社长觉得我在跟她抢男人?社长是不是生气了?我是不是完蛋了?”

“社长,我不知道!我不是!我没有!”小影几乎是喊出来的。

林落看着小影落荒而逃的身影,眨巴着大眼睛,“我说啥了?”

楼下这时来了一个大学生,背着双肩包,穿着休闲服,额前挂着被汗水浸湿的不长不短的刘海,五官端正,面容清秀,浑身沐浴着阳光和清凉薄荷的味道。

没等人招呼,王经理第一个跑出来。

“儿子来啦,给我打完电话我就盼着呢,你来的还挺快!”

王经理顺手就把他肩头的包拿下来,还没等走到办公室呢,同事们就围了上来。

“王经理啊,看不出来嘛,你还有个那么帅的儿子呐!”

王经理骄傲地说:“我儿子肯定比我帅啊!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差呢~”

“好好好,看到你儿子啊,你这话我就信了!”

“小伙子,谈女朋友没啊?阿姨有个侄女,刚刚大学毕业呢,人长得可漂亮了,给你们介绍一下好不好?”

王经理拦了下来:“我儿子才大一,读书要紧,再说,他不喜欢比她年纪大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呀?跟我说说,阿姨给你留意!”

正在这时,林落从楼上下来。她穿着深色长裙,披了一件长风衣,职业中带着休闲,她头发吹得有些卷,慵懒随意地散着,很是温婉娴静。

她其实面部的线条很柔和,放在古代就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只是她很不爱拿正眼看人,有种“莫挨老子”的生人勿近之感。当然,带着杀气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经理献宝似的给林落介绍:“社长,这是我儿子,文祁,在这附近打球呢,刚好跟我一起回家。快,打招呼。”

刚刚那位阿姨的话还回荡在耳畔,喜欢什么样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吧。王文祁想。

他呆看着,被王经理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直拘谨的表情舒展开来,大约是想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大大方方的喊了一声:“姐姐好!”

这是他进门之后第一次咧嘴笑,那笑容像冬日的阳光,温暖的让人想一直这么被照耀着。他的长相并不惊艳,可一笑却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笑容,好久都没有见到了。

他们明明哪里都不像,可是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却一模一样。

那笑容那么暖,她的心却那么凉。

“姐姐?”王文祁见她在想什么出神,便又喊了一声。

“不要叫我姐姐。”林落声音很冷,面无表情,惊得王经理连连道歉。

王文祁也是一怔。好冷淡,好有个性。他没有想到,只是临时起意,会遇见这样的惊喜。仓促的一眼,竟惊艳了他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