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友当如此

我以为今日的事情过后,我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到杨呈壁。

我当真这样以为。

只是为何杨呈壁会在我准备熄灯入睡之时提着两坛酒站在我的门口?

“花开,不好意思啊。”他挠了挠头,讪笑着说,“我有些睡不着,想来想去,似乎只能来找你……”

我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眨了眨眼,十分无辜地说:“今日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姑娘告诉我的。”

清然?“她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问她啊。”

“为什么要问?”

“因为我要来找你啊。”

我无力地揉着太阳穴:“她就不怕你这么晚来找我对我有不轨?”

“那个……”他斟酌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那位姑娘说,凭你这身功夫和力气,怕是没有人能对你有任何不轨行为的。”

我……

他耍赖地嚷嚷道:“快点让我进去,我手上还有伤呢,再提着酒伤口又该裂开了!”

我睨着他:“你伤口裂开了干我何事?”

他故作可怜:“花开,你就让我进去吧,你这么好的功夫,我就是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啊。”说罢看准了缝隙就硬生生挤进了门,十分利索地坐到了桌边。

我看了看门外已黑下的天,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走到了他面前:“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潇洒地将一坛酒放到我面前,接着自己拿起了另一坛:“来陪我喝酒!”

“……”我眼角抽搐地看着他,“我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你可丝毫不比男子弱。”他立刻回嘴,“你瞧瞧有几个人能打过你的!”

“我要睡觉。”

“长夜漫漫,何须睡眠!”

“……”现下我十分想将酒坛子往他头上砸去。

他却不顾我的脸色,一把拉着我坐下,率先拿起酒坛灌下一大口酒,接着粗鲁地擦了擦嘴:“好酒!你也尝尝!”

我看看酒坛子再看看他:“你怎么出来了?”我想他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他眼神暗了暗,撇了撇嘴说:“我又不是禽兽,得到了她的身子又有何用!”

也不知当初是谁跟登徒子一般孟浪地调戏她。

“花开,陪我喝吧。”他低着头,闷闷地说,“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只希望你陪我喝几杯而已。”

他娘亲的忌日……吗?

我明明知道不该理会,可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拿起酒坛撞了他的一下,说:“干……”我看着有我脑袋大的酒坛子,顿了顿说,“坛。”

他扑哧笑出了声:“好,干坛!”

杨呈壁带来的酒极烈,我没喝几口便觉得胸口发热,喉间更是像有把火在烧,他却一口接着一口,似乎咽下的只是寻常的白开水。可没过多久他便满脸通红,眼睛也迷蒙了起来。

“花、花开,”他咽下一大口酒,口齿不清地说,“我有个哥哥,你知道吧?”

我点头:“嗯。”

“他、他、他在十八岁的时候,为了救我,被老虎给咬死了。”他摇头晃脑,“我大哥在的时候对我很好,我、我爹呢,是对我大哥很好。然后大哥死了,我爹有整整两年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于是我又在充当听人诉说的角色了?

“你、你以为我会伤心?”他打了个酒嗝,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才不稀罕和他说话!”

嗯……口是心非吗?

他突然趴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我告诉你,我巴不得我爹去死!”

我一手推开他的脸,却意外地发现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竟然十分……认真。

“花开,我希望他死,真的。”他憨憨地笑了起来,“他恨我害死了大哥,我也恨,我恨他害死了我娘。”

我默默地收回了手,决定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我娘啊,长得不美。”他半闭着眼睛似在回忆,“她只是个农夫的女儿,不懂什么知书达理,只知道一心一意对我爹和我们好。我爹呢,原本是个落魄的秀才,然后去赴京赶考,没考上,但有了机会去国舅爷手下做事。他很聪明,很快就得到了国舅爷的赏识,一直得到重用。”

“然后呢……有个大官的女儿看上了我爹,要做我爹的妻子。”他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妾哦,是妻,明媒正娶的妻。”

这种情节……我似乎经常在戏文里读到。

“可是我娘没有犯任何七出之罪,所以我爹不能休妻,他不能。”他又灌了一大口酒,痴痴地笑说,“可是他又想娶那个大官的女儿,因为她比我娘年轻,比我娘貌美,比我娘有身家。所以我爹啊,他准备了一杯酒。”他比了个杯子的手势,“他跟我娘说:‘他们威胁我,如果不杀了你就要对慎儿和壁儿下手。’我娘傻啊,蠢啊,竟然信了,然后她哭着嘱咐我爹要好好对我们,然后,然后她就喝下去了。”

“他们以为我和大哥都不在,但其实我躲在柜子里,等着下人们来找我。”

我的胸口竟然有些闷了起来,只因说到这里,他已经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天真鲁莽的杨呈壁。

“花开,”他冷冷地说,“我亲眼看到我爹让我娘喝下毒酒,而我娘喝酒的理由是为了我们。”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笑了笑,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那几年我每天都梦到我娘,只要闭上眼,只要闭上就会梦到。”他低低地说,“我梦到她说:‘壁儿,我都是为了你们好,都是为了你们。’”他突然伸手扫落了酒坛,大声吼说,“为什么是为了我们!为什么!她就不能别那么天真吗!为什么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为什么她不问问我们的意见!为什么!”

他发了狂般剧烈地捶着桌子,连手上的绷带被血染红了都不知,我皱眉,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杨呈壁,”我缓缓地说,“都过去了。”

他抬眼,呆呆地说:“那为什么我还是忘不掉?”

“会忘的,”我说,“等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能证明你不用她来保护,然后告诉她,当初是她错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喃喃着说:“我会证明,我一定会证明。”他伸手揽住我,死死地抱住,“花开,我爹,他不是好人。”

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颈间流下,接着便听到他小声呜咽:“那个女人生不出孩子,所以他色心又起,到处拈花惹草,三年前甚至为了得到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生生害死了她全家人。”

这就是……官吗?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和他作对。”他说,“我放走了她,让她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金陵。”

我拍了拍他的背:“你和他不一样。”

“是,我和他不一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一定要摆脱他,一定。”

到最后竟然哭着睡着了。

我让他趴在了桌子上,正打算将他扔上床然后去清然那里挤一晚时,有人敲响了门。

“花开,”玉珑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公子叫我来替你换药。”

我极其自然地开了门,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何不妥。玉珑进门后皱起了眉,下一刻便看到了桌上睡死的杨呈壁,当下低声叫了起来:“你房里怎么会有……”

我对她摆了摆手:“杨呈壁。”

玉珑脸上一惊,立刻退到了门外,眼神有些慌张:“杨呈……壁?”

我微微眯眼:“玉珑?”

她拍了拍胸口,责备地说:“你一个姑娘家的房里怎么会有男人?”

“只是来找我喝酒罢了。”

“喏,这是你的药!”她故作镇定,动作却难掩慌乱,“你赶紧将他安排好,男女共处一室毕竟不妥!”说完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我看着她难得的失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到是什么地方,与此同时杨呈壁一个翻身摔到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我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伸脚踢了他一下,再一下,又一下,见他全无反应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将他扶了起来。只是这厮醉酒以后也不安生,离床才几步的路便绊了我一跤,差点害我后脑勺对地摔下去,幸亏我一个转身将位子对调了下,于是便成了他后脑着地摔倒在地,而我趴在他身上,双手支撑在地,和他之间空出一道距离。

此时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我抬头,竟直直对上了周卿言喜怒不明的俊美脸庞。

他低敛着眸,只那般不喜不怒地看着我,直看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主子,”我提着杨呈壁的肩站了起来,边将他身子扶正边礼貌地开口,“这么晚了,主子有事吗?”

周卿言若有所思地看了杨呈壁一眼,突然轻笑了声:“看来是打扰到你们了。”

我顿了下,刚想回话却见杨呈壁吃力地睁眼,结结巴巴地说:“卿、卿、卿言,你、你来得正好,我找你、有、有事!”

“哦?”周卿言挑眉,似是开玩笑地说,“我以为呈壁是来找花开的。”

“那、那也是!”杨呈壁认真地点头,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你们两个的!”

周卿言笑笑,问:“那呈壁找我是为了何事?”

“我找你是为了、为了、为了……”说到最后,他竟转过头来疑惑地问我,“我找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着?”

“你醉了。”我无言了片刻,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面无表情地说,“等酒醒了再找他也不迟。”

杨呈壁却不依,试图甩开我的手向周卿言走去:“我不!我、我要找卿言说事情,必须现在!马上!立刻就说!”

“你要和他说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他愣了愣,嘟囔着说,“我、我有些记不清了。”

“……”我懒得再跟他废话,抓住他的胳膊便将他扛上了肩,只是他却挣扎得厉害,还嚷着:“我、我、我想……”

“有什么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不是,我、我想……”

“你最好把他放下来。”身后有人开口道。

我停住脚,侧身看他:“怎么?”

“因为……”他的视线扫过杨呈壁,最后落在我脸上,缓缓地说,“他要吐了。”

他话音刚落,杨呈壁便喉结一动,作势就要呕吐,惊得我立刻扯住他的领子往后一拉,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不,准,吐。”

杨呈壁脸上一惊,似乎有些被我吓到,接着喉结又是一滚,似乎是……咽回去了?

真是恶心。

“我……”杨呈壁仰着身子,可怜兮兮地说,“我难受。”

我冷静地看着他:“憋着。”

“我想吐。”

“忍着。”

“我真的很、很难受……”他眨了眨眼,黑眸似乎泛着泪光,“我、我就吐一小会儿。”

他以为是在买菜,还能讨价还价不成?“什么时候不想吐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杨呈壁求救地看向一直旁观的周卿言:“卿、卿言,救我……”

周卿言却事不关己:“呈壁,既然花开都这么说了,你就照做吧。”

杨呈壁咬了咬牙,满脸纠结:“我、我不难受了,你让我起来成吗?”

我这才松了手,他边跌跌撞撞地往床走去,边自言自语着:“睡、睡了就不难受了,睡觉。”等他好不容易扑倒在了床上,便立刻舒服地磨蹭着被子,碎碎念着闭眼睡了过去。

老实说,我对他将双脚放在我被子上的行为没有意见,但如果那双脚上还穿着靴子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正当我准备过去将他喊醒时,周卿言却在身后低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却让我有些不舒服。我只迟疑了一眨眼的工夫,便识相地收回脚,改而走向了他,微低着头,问:“主子还有什么事吗?”

他止住了笑,没有说话,我看不见他的脸,自然无从得知他的表情,只能继续低头,听他浅浅的呼吸声,慢条斯理,规律平稳。

“花开,”他突然抬起我的下巴,俯身凑近我的脸,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眨了下眼,长睫似乎扫过我的脸颊,微微发痒,“你跟呈壁感情这般要好,可该如何是好?”

还未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便松开了手,说:“早点休息吧。”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他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是……

第二日一早,我还在睡梦之中,便被人咋咋呼呼地吵醒。

“你给我起来!”清然一把掀开被子,气势汹汹地说,“再装睡我就踹你下床了!”

我瞥了她一眼,将被子重新盖了回来:“你要问什么?”

她兴奋地趴到床前:“你昨晚跟杨呈壁出什么事情了?”

“你觉得我跟他会出什么事情?”

她“嘿嘿”笑了两声:“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懂得,什么都有可能。”

我着实想一巴掌扇去她眼里的暧昧和……淫荡。“清然,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别跟我提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她却毫不扭捏,眸中清清亮亮,“那杨呈壁到底怎么回事?他昨天不是将卞紫买回去了吗?怎么会大半夜提着酒来找你?而且直接睡在你那屋了?”

消息传得还挺快。“事情就像你说的那般。”

“哪般?”

“他找我喝酒,醉了,直接在我那里睡下。”

“那你呢?为什么不通知别人将他送回去?”

“没必要。”

“你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让男的睡你房间里,不怕破坏名声吗?”

“我现在正睡在你床上。”

“你认真点好不好?”她脸色微沉,话里不再带着调侃,“你就让他这么对你?”

呃,似乎有些不对劲?“清然。”

她撇嘴:“干吗?”

“你以为我喜欢杨呈壁,杨呈壁却爱卞紫,我为了不让他伤心才帮了卞紫,但他却一脚踏两船,明明有了卞紫还来引诱我?”

她愣了下,继而有些结巴:“我我我,我不是这么想的!”

“嗯?”

“那个,其实一点点……”

“当真?”

“好啦好啦,我确实这么想。”她哼了声,“那个杨呈壁死皮赖脸追着卞紫那么久,你来了之后还不是和你打得火热!如果他跟卞紫的事情就此打住也就罢了,但昨天他花了两千两黄金替卞紫赎身。”她竖起两个指头,夸张地说,“两千两黄金啊,我都差点以为他是真爱了!”

“要是他从此跟卞紫消失在你眼前,快活地过日子那也无妨,只当你遇人不淑,可他呢?半夜提酒去你房间,就这样我也不说,可他竟然直接在你那里睡下了!”她不屑地笑了几声,“不是刚替美人赎了身吗?怎么不回去抱美人?又或者美人不搭理他所以就来找你了?”

不知怎么,我竟有些想笑。“我不喜欢他。”

她呆住,似是没料到我会这般直接:“啊?”

“我不喜欢杨呈壁。”我又说了一遍,“是你想多了。”

清然皱眉,一副“别说了,我都懂”的表情:“花开,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的。”她坐在床沿,语重心长地说,“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来回看了她几眼,颇为迟疑地说:“你……当真不告诉其他人?”

她重重地点头:“当真不说!”

“也罢。”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对杨呈壁……”

她向我投来鼓励的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确实……”

她坐得更近,抬手准备拍肩安慰我。

“不喜欢。”

她的手顿时停住,傻傻地说:“啊?”

“我说我确实不喜欢杨呈壁。”

“你你你,”她气急败坏地收回手,“逗我玩啊!”

我好笑地睨着她:“方才我已经和你说过一次了,是你自己不信。”

“我以为你是难为情!”她气得鼓起双颊,“我这么担心你,你还这样,哪有这样耍人的!”

“清然。”

“干吗?”

“我不会难为情。”

“呃,你……”

“而且也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好难为情。”

“花开。”

“嗯?”

她极为严肃地说:“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吗?”

那日过后,关于我跟杨呈壁的闲言闲语便多了起来,他们自然不敢当着我面说是非,只是一转过身,背后便开始窃窃私语,内容无外乎“样貌比不上卞紫的十分之一”“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迷住杨公子”之类。对此我倒不怎么在意,毕竟嘴长在她们身上,叫我用糨糊一个个将她们封住也不大实际。

“咳咳。”有人清咳了两声,“花开。”

我眨了眨眼,门口那人可不就是这几日谣言的罪魁祸首?

“花开,呵呵,好久不见。”杨呈壁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

我懒得看他,兀自收拾桌上的茶杯,他见状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抢过杯子,殷勤地说:“我来,我来。”

我也不跟他争,由他将杯子洗净后再乖巧地停在我跟前:“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你别动,我来!”

我瞥他一眼:“做什么,赔罪吗?”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找你喝酒还睡在你屋里坏了你的名声!”他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完,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你有什么气就冲着我来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道歉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事情?”

“啊?”他眼睛睁开了条缝,“不然呢?”

“你看那边。”我指着他身后的床说。

他转身:“怎么?”

我抬腿,毫不犹豫地将他踹趴在了床上,而后一字一顿地说:“你竟然穿着鞋睡觉,而且,吐了一床。”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明儿就叫人给你送十床全新的被褥,床上铺一床,地上铺九床,你看怎么样?”他揉着屁股站了起来,“姑娘家的怎么力气跟蛮牛似的。”

我刚才的力道可是两成都不到:“出去,我要锁门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是要去卿言那里吗?”

“嗯。”

“你手没事了?”

“嗯。”

“那正好,我跟你一起去。”

我瞧他一眼:“你去做什么?”

他回得理直气壮:“我找卿言有正事!”他突然像泄了一口气,讷讷地问,“对了,我那晚有和你说什么吗?”

我能说什么都说了吗?

他干笑了几声:“哈哈,不会的,我酒品十分好,铁定什么也没说。”

对于他的自我安慰我只能回以同情的眼神。

他十分尴尬地收回了笑容,默默地走在了前面,嘴里似乎低声说着:“老子以后再也不碰酒了。”

杨呈壁进了周卿言屋里后便将门关了起来,我头一次被排除在了他们的谈话之外,这让我有些怀疑,莫非他找周卿言真有什么正事?只是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他会有什么正事,要知道他以前找周卿言也找得勤快,但说穿了无非是找个不惹卞紫厌烦的借口来风月阁,再靠卞紫对周卿言的迷恋将她约出去而已。如今卞紫都被他带走了,他找周卿言还能有什么正事?

算,管他正事反事,全都不关我事。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开门走了出来,杨呈壁满脸期待:“那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周卿言浅笑:“一言为定。”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等你过来再商量细节。”他笑嘻嘻地对周卿言拱了拱手,而后冲我说,“花开,你主子真是个能人!”

我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实在克制不住地看向了周卿言:“主子。”

他半合眼,薄唇轻勾:“怎么?”

“我能问下你又帮了他什么吗?”

他轻笑一声,转身时衣袖扬起,随后又立刻落下:“不能。”

几日不见,他惹人厌的性子真是丝毫未变。

第二日下午,周卿言带了我一同出门,一路上未曾透露要去哪里,只惬意地躺在马车内的软榻上,叫我剥净了葡萄喂给他吃——只是为什么我要做这个?

“主子,我是护卫,不是丫鬟。”这种事情往常都是玉珑负责,但不知为何,周卿言从未带过玉珑出行。即使这样,叫我做玉珑分内的事情,我也是不乐意的。

他却连眼都不睁,只懒懒地说:“每月加五两。”

“加十两。”

“好。”

“每次。”

“……”他总算睁眼,长眸内有些深意,“好。”

如此这般,我倒是可以偶尔帮玉珑做些事情。

白日里街上有些堵,马车走走停停,大约两刻钟后才停了下来,周卿言吐出最后一颗葡萄籽,示意我替他拭嘴,我却装作没看到,只低头收拾几上的盘子。马车内沉默了片刻,便听到他说:“五两。”

我恭敬地拿起一旁的锦帕替他拭了拭嘴。

他唇畔含笑,手指迅速钩住我一缕发丝,轻轻扯住,说:“好贵的临时丫鬟。”说完便立刻松了开来,起身出了马车。

我心说:杀鸡用牛刀,自然是要贵些的。

我跟着下了马车,看到眼前的牌匾时有些惊讶,眼前这地方并不陌生,正是上次杨呈壁带我们来过的“琳琅斋”。只是为何他们会约在这里见面?

“周公子,里面请。”蒋老板亲自出来迎接,殷勤地领着我们往里走,“老板已经在屋里等着公子了。”

我若还猜不到蒋老板口中的“老板”是谁,便可以直接拎根头发回去自尽了。可真看到蒋老板恭敬地对杨呈壁叫“老板”时,还是忍不住讶异了一下。

杨呈壁竟然是“琳琅斋”的老板?那个大大咧咧,除了吃喝只知道玩乐的纨绔公子竟然是“琳琅斋”的老板?

不消片刻我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据杨呈壁所说,这“琳琅斋”在金陵已有十年,十年前他不过是个毛头孩子,哪里来的本事去开店?唯一的可能就是十年前另有他人开了“琳琅斋”,之后再将它交给了杨呈壁。而这人最有可能就是杨呈壁的父亲——杨太守。

其实这事说不上新鲜,我在山上时就经常见戏文里写商的地位虽然不如官,但挣的钱比官领的俸禄要多几百倍,所以大部分的官私底下都会做些生意,往往城中最繁华的商家,就是他们的杰作。

“蒋老板,你出去等着吧,刘老也差不多要到了。”杨呈壁不知我心里想了这么多,笑嘻嘻地走到我面前问,“没想到吧?”

“确实。”难怪把琳琅斋夸上天,原来是他自家开的。

他仰起脸,得意扬扬地说:“总算让你刮目相看一回了吧?”

我对他这种类似孩童般的炫耀心理十分不愿搭理,眼神掠过他停在门侧的少年身上。那少年有十五六岁,红扑扑的一张娃娃脸煞是可爱,眼神却不知为何带着强烈的敌意,且十分明确就是针对我。

不知我又何时得罪了这位少年?

“卿言,刘老除了那孙子谁都不信,可那孙子偷了宝贝后就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本来刘老不愿意再谈,我千求万求,跟他说你看宝贝的本事不比那骗子差,他才答应来这一趟的,待会儿可就全看你的了!”杨呈壁郑重其事地对周卿言说。

周卿言颔首,俊脸不见丝毫紧张。

不一会儿,蒋老板领着一位佝偻的老者进来,杨呈壁弯腰向那老者问候,老者却一脸阴阳怪气,直接略过他们进了屋。杨呈壁无奈地笑了笑,示意周卿言跟他进屋。

屋外只剩下我跟那位娃娃脸少年。

原本他不出声,我不出声,倒是安静了一小会儿,但不多时便听他怒气冲冲地说:“丑女人,你家主子长得那般好看,你竟然还要跟我抢少爷!”

我长到十六岁,说我丑陋之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娃娃脸少年,另一人则是他口中的“少爷”。

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