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谁的错
不知不觉间,白昼已经过去。
这一天内,除了挨饿和毒打之外,夏杰什么都没有得到,更不用说他原本计划要跟彼得罗夫提出的匕首获得计划了。
看着躺在床上上半身浑身都是淤青的夏杰,雷泽诺夫什么都没说,搬了一个排泄筒盖上盖子,直接当凳子坐在了一边,通过按压给夏杰缓解着胳膊上的伤势。
“雷泽诺夫老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打烂,夏杰的眼里多出了几分恐惧。
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此刻的夏杰还是能回想起摘下蒙眼黑布后看到自己伤痕时的恐惧。
原本做好死去的准备也就罢了,在重获生存渴望之后却再次濒临死亡,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夏杰变成了一个畏惧死亡的普通人。
最令人绝望的事情就是,在一个人马上要得到某个刻骨铭心的事物的时候,让他失去,更绝望的是,一次,两次,三次……
如果不死的话,之后活下来的,要么成为变态,要么成为疯子。
“如果是两个星期前的你,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虽然雷泽诺夫只说了半句话,不过夏杰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为什么我的胳膊没办法活动?”
呆呆地看着黑洞洞的水泥天花板,夏杰只感觉自己就像是刚做了截肢手术。
“你是不是感觉很麻?”
“之前是,现在感觉不到了,倒是被你揉了揉恢复了一些感觉。”
雷泽诺夫轻叹一声。
“彼得罗夫出手还是有分寸的,我大概检查了一下,他没有伤及你身体,只是你免不了要吃点皮肉之苦,看来你今天是真的让他生气了。
说实话,之前也不是没人让他生气过,不过那样的人第二天就看不到了,像你这样让他失态后还能活下来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或许是因为政委……对了,夏尔捷,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转动着眼球,夏杰把目光定格在有些担忧的大胡子脸上,心里有些彷徨。
“他说我是蠢货,说我不该帮助戴夫,说蠢货就该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买单……”
“这样啊……不过话说回来,戴夫那个蠢东西确实不值得你为他做什么,显然你也明白了,自己的好意没有他中午的一块肉珍贵。”
看到雷泽诺夫若有所思地抓了抓胡子,夏杰有些难过地低声道。
“这其实不关戴夫什么事情……”
“什么意思?都饿了一天了,还挨了一顿毒打,现在你在还为他说好话?”
雷泽诺夫也有点好奇了。
如果不关戴夫什么事情的话,那为什么要多那么一句嘴?
“不是为戴夫说好话,不是的,我还没那么傻。”
顿了顿,夏杰试着组织语言,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有些语无伦次。
“不管是戴夫还是戴尔,说真的,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也早就做好了他会在之后马上反咬我一口的心里准备,而事实是,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不过对于我来说,这都不重要,反正也习惯了……
老哥,我没想过这些,真的,我只是在看到需要帮助的人后就总是想要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
换位思考,如果我遇到了麻烦,我也希望遇到的人能力所能及地帮一下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哥,我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也没想过别人要是落井下石恩将仇报会怎么办,我只是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万一那个人是真的需要帮助的人,我却会冷漠地视之不见,这是我唯一害怕的事情。
越这么想,我就越是害怕,我不知道如果我成为那样的人,会变成什么可怕的情况。
说实话,现在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我的妈妈告诉我要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她说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可是我的生活经历一直在否认着这一点,我从不想怀疑,却不得不考虑。
我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只是在大多数时候受伤的却是我自己,我很难过,却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不应该是友好相处知恩图报的吗?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把被人的好意当成理所应当的事情,为什么真正受伤害的总是愿意伸出援手的好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被抢劫的妇女会因为我没有追回她的手提包而对我又打又骂,说我是没有用的废物,却又对抢走她东西的强盗一脸恐惧地跪在地上全是顺服。
我明明已经把事情做到了极致,却因为没有成功就受到了不该有的恶意,为什么……她不把自己的愤怒对准伤害她的强盗,却对我横加指责,对我拳脚相加……
我真的做错了吗?如果是我错了,我是在……哪……哪……里……哪……”
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嚎啕大哭,年轻人只是无声无息地颤抖着,闭着眼睛默默地流着眼泪。
他想起了妈妈。
就像是一个在爸爸妈妈的鼓励下努力向前奔跑,却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等着爸爸妈妈过来搀扶安慰的孩子。
等来等去,等来等去,趴在冰冷的地上,泪眼朦胧地凝视着街角,看到的却是来来往往的冷漠视线与一股股冰冷的寒风,恍然间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爸爸妈妈早就死了,自己就算是趴一万年,一百万年,一千万年,哪怕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不会再有一个带着担忧与心疼的神色的人慌不择路地跑过来温柔地抱起自己,对自己说宝贝别哭,妈妈在这里……
人,其实早就没了,活在记忆里的只有不停地说着几句话的温柔面容,这是弥留之际,家人留给自己的最后羁绊。
没人能依靠,没人能作为自己的心灵港湾,没人会在自己摔倒后对自己说站起来,你的身后有我。
心,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空了下来,身体只是迷茫地凭着感觉向着未知的方向走去,直到走到路的尽头,迎着一片黑暗走到了悬崖边上,在冰冷的夜风中回首望去,自己的身后,自己的旁边,始终都是空荡荡的,萦绕着自己的始终只有恶意与冷漠……
哭泣中,年轻人猛地明白,代替小女孩在这个没有温度的世界上死去,这就是自己一直追寻的结果。
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不哭,只是因为不知道哭给谁看,千疮百孔的心,不会畏惧任何一根钢钎的刺穿……
晚上的牢房里的温度下降了不少,沉默的雷泽诺夫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明明才六月份,西伯利亚,似乎从未这么冷过。
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贴身棉衣,雷泽诺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一直哭泣的年轻人,既然插不上嘴,也只能把脱下来的棉衣盖在了年轻人蜷缩起来颤抖的身体上,带着排泄筒回到了自己的床边。
良久,黑暗中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
“你没有错……”
把头努力地拱进臭烘烘的棉衣里,夏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