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很快的，两个人已经到了梅师傅家门口，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雪花如席，在轻轻地下落，如同寂静的深谷。

梅师傅推开自家门，“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然后是，他娘子的呼噜声，仿佛汽笛响彻整个夜空，更加称托得院子里静悄悄的。

听着那可怕的呼噜声，梅福如同木头般垂首僵立，娘子和孩子估计都睡熟了。他突然觉得难过又委屈，把背上如山一般高的包袱摔在地上，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陈文志吓了一大跳，只见巨大的包袱被摔开，里面的珠宝项链黄金镯子还有绫罗绸缎以及一包包的鸦片全部滚落出来，在洁白的雪地里显得特别耀眼。

鸦片别说在陈家村，就是在省城也是个稀罕物，有钱人家才能抽得起，听人说，一包鸦片，相当于一户农家一年的口粮呢。

梅师傅真能赚钱啊！他娘子在穷愁的乡下，居然把鸦片当饭吃。

可是好奇怪！陈文志看了看那一包包的珠宝绸缎，又看了看梅师傅，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梅师傅穿着单蒲破烂的袄子，那棉袄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脏污，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两边的衣襟，在暗黑的雪夜里，也发着可疑的亮光，那是陈年油渍导致的，此外。梅师傅头发成结，胡子乱碴，身上的脏污成垢，衣服上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再加上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总之，梅师傅比他陈文志这个真乞丐还要像乞丐！

太不可思议了！梅师傅是村里手艺最好的木雕师傅，因此也是村里最有钱的人，为什么穿着破衣烂裳像个要饭的？

此外，梅师傅为什么对自己那么节俭吝啬，却从城里给他的娘子带回来无数珠宝绸缎，梅师傅对他娘子真好啊！

他娘子又丑又胖，性格又古怪，是村里出了名的悍妇加懒妇，梅师傅，除了个头矮点，其实五官精致，年轻时也算得上好看，他怎么娶了这样一个妻子？

陈文志看着梅师傅，内心的迷雾越来越多。

总之，梅师傅是一个奇怪又有趣的人哩。

梅师傅大概是走得累了，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拍着大腿抹着眼泪哭道：“我对她那么好，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在外面作小伏低的，累死累活地找活干，回来过年还要给她买一堆礼物，可今天大年三十了，她应该知道我要回来，居然也不出门迎接一下，做人真没意思，寒心啊寒心！”

梅福双眼红肿，想着自己真是寒天饮冻水，滴滴在心头，多年来的委屈，在这一刹那，如同雪崩。

陈文志有些意外，没想到他景仰的师傅居然有这样伤心的事情，他嘴中的“她”应该是师娘吧。

想着村口见面时，因为他穿着奶奶的紫色花袄，梅师傅当他当作他的娘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又是亲吻又是告白的。

看来梅师傅是一个痴心人哪。痴心人受了委屈，所以走到自家门口，看到黑乎乎冷清清的院落，才伤心痛哭吧。

陈文志也不知怎么的，有些同情梅福。

这个时候，梅师傅一骨碌站了起来，抹抹眼泪，拍拍身上的雪，才转过身对陈文志慢吞吞地说道：“小子，半年前，你来找过我一次，半年后，你又来找我，还是想学木雕？”

“嗯，嗯。”陈文志猛点头，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之情。

梅福长叹一声，飘他一眼，对他说道：“你没跟你舅舅去杭州城？”

陈文志摇头，告诉梅福，舅舅带他大哥走了。

梅福又斜睨他一眼，问道：“你后来没去找你舅？”

“没去，也不想去，师傅，我是真的想学木雕。”

“傻小子啊，傻小子！”梅福连连叹息。

陈文志脸上的笑容冻住了，怎么，连木雕手艺出神入化的大师傅也说他傻？

“你真的在村口等了我半年，一直在等？”是梅福将信将疑的语气。

陈文志不会撒谎，红着脸把中途家里没米，他不得不出门要饭的事也说了，末了，他急切地说道：“师傅，后来我朋友送了我一头野猪，我们家不用担心饿肚子了，我立马不去要饭了，天天在村口等你。半年时间，大概只有一个月没等您吧。”

梅福看着他，心里掠过一阵又一阵的暖流，从打工的城市回来，一路上都在下大雪，连续几天的赶路，他就一直被寒气包围着，从外到里，越来越冷，今天回到家，看到没人迎接，他一直想念的妻子儿女都在呼呼大睡，仿佛家里没有他这个人一般，他更是冷到骨头里，只有眼前这小子，陈家的二小子，傻小子，把他原本冻得透透的一颗冰冷的心，慢慢地捂暖了。

他突然说道：“小子，今天也只有你在村口等我，几十年的夫妻，亲生的儿女，这情份还比不上一个村里的小屁孩！小子，师傅苦啊，没有人关心我爱我，你是唯一关心我的人，这样吧，小子，看在你大雪夜等我的份上，我收你这个徒弟了。记得啊，大年初一，叫你娘来送一份拜师礼吧。”

真的？！陈文志眼睛一亮，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脸焕异彩，激动地问道：“你，你真的愿意收我为徒？”

梅师傅被他惊喜得难以置信的表情逗笑了，在妻子心里他是根草，在这臭小子的心里，他是神哩！梅师傅点了点头，内心的成就感存在感爆棚，哈哈笑了笑，俯身开始收拾他散落一地的礼物。

“太好啦！”陈文志欣喜万分，万万没想到梅师傅就这样答应收他为徒了。他欢呼着，蹦跳着，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绕着梅师傅激动地跑了三圈。

等到那阵高兴劲过去，看到梅师傅温厚的笑容，才醒悟过来，立马跪倒在雪地上，“砰砰砰”地对着冰面磕了三个响头，恭敬响亮地叫了一声：“师父！”

一日为师，永生为父。他失去了父亲，却在半年后，得到了一个好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