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陈文志心里一阵温暖，虽然学艺一年，有时候特别苦特别累的时候，也会像其它的同门师兄弟一样在心里抱怨师父冷血无情唯利是图，将他们当作赚钱的奴才，可是此时此刻，陈文志心里明白，师父对他是很不错的。

梅师傅看了看门外，关上大门，对他笑着说道：“今天白天你几个笨蛋师哥在，所以只能叫你半夜来，现在他们都回家去了。”

师徒俩到了大堂，师父在太师椅上坐下，坐在上首，原本亲切的脸突然变得威严，他对文志说道：“文志，你来，跪下。”

陈文志心里迷糊，不过还是老实听话地跪在了师父面前。

四周静悄悄的，充满了庄严肃穆。

梅师傅叹口气，对他说道：“孩子，你跟着我也快一年了，这一年来，你特别苦，特别累，对师父可否有过抱怨。”

陈文志一呆，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说——”

文志想了想，说道：“特别苦特别累的时候，也想不干了，可是我想起一年前大风雪中我那么辛苦才等到你回村，你才认了我这个徒弟，我家里穷，母亲逢年过节不能给你送什么像样的礼物，你拿私房钱给我备礼，我白天要种地，不能帮你出活，你也不生气，你是一个好师父，有这么一个好师父，我受点苦和累又算什么，再说，不吃苦不受累，怎么能学到好手艺，拜您为师，我就是想跟着您好好学手艺的。”

听到陈文志真诚的话语，梅师傅大受感动，他的鼻子突然发酸，内心掠过一阵阵暖流，他频频点着头，对文志感慨地说道：“好孩子，我没看错人，你果然是一个品性纯良明事通理的孩子。”

他的眼圈红红的，如同兔子眼睛，梅师傅擦了擦眼睛，才继结说道：“文志啊，做木匠很苦的，虽然谁家上梁礼时，当木匠很风光，可以坐首席，可是那风光只是一时，苦难却是一世啊！”

文志点点头。

梅福继续说道：“我为什么要刻薄你们，逼着你们这些徒弟为我出活，做一些摆件玩具挂件首饰之类的小玩意，拿到集上去卖？你师娘为什么对你们刻薄吝啬，多吃一碗饭都要骂？我为什么没日没夜的替人家做木雕？你师娘为什么只让我收有钱人家的孩子，谁家送的礼拿不出手，立马撵出师门？就是因为我没钱啊！假如我做木雕真的能赚大钱，我用得着刻薄徒弟，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吗？人啊，都是被生活逼的——”

这半年来，天天逼迫着文志等徒弟像马一样为他出活，梅师傅有时候也会良心发现，内心过意不去，但天底下，哪有师父不剥削徒弟的，他也也要生活，他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梅福想到自己从前的往事，眼睛持续地发红。

陈文志劝慰道：“师父，我知道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秋天来了，到处都是纺织娘的声音，夜深了，屋里屋外，凉风阵阵，陈文志的心里却暖暖的，如同燃着一把火，因为师父对他的厚爱与信任。

梅师傅清了清嗓子，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对他说道：“文志，为师告诉你，做木雕师傅，是一条很苦的路，你的人生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你毕竟年纪还小，你真的想好了吗？”

陈文志不经思索用力点点头，大声道：“想好了，我不后悔！”他早就想好了。此心坚定如磐石，无人动摇。

跟着师傅学了一年手艺，他更加发现自己是打心底里喜欢木雕。

父亲过早病逝，已经让文志懂得了，生命如清晨草尖上的露水，转眼即逝，所以活着的时候，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样才能尽可能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唉，你真不后悔？当了木雕师傅，一辈子想出头就难啦，手艺再好，就像你师父我，也只是一个手艺人，要在官家商家的手里讨饭吃，人家看起得你，叫你一声师傅，看不起你，就说你是下九流的奴才！”

“师傅，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做木雕的时候，心里特别快活，我做别的事都没有这么快活，所以，我真不会后悔！”

“好吧，这个送给你。”梅师傅看小文志语气坚定，语气反倒变得欣慰，他看着他的眼睛，如同在万千沙漠中识得一颗明珠一般。

什么？陈文志猛地抬起头来，就看到一本陈旧泛黄的线装书递到他的面前，他定睛一看，书名是《雕花谱》。

梅师傅笑了笑，对他介绍说道：“这是《雕花谱》，咱们做木雕的，做得好是艺术，是艺术家！不但要会雕刻，还要会画画，古今中外，艺术都是同源的，要做好木雕，你必须学会画画。所以这本《雕花谱》你拿去，好好地学。”

陈文志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

梅福叹惜一声，对陈文志慈爱地说道：“白天你要种地，晚上仍旧像去年一样，到我这做活做到十点，你要是愿意，你可以住在我家，那个作坊附近有个小房子，可以收拾出来给你住，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回家去睡，至于你什么时候学习这本《雕花谱》，那是你自己的事，孩子，一个人要想学，总有办法，总有时间的！”

师父自从今晚叫他来，就开始对他寄予了殷切盼望，他这一生未完成的心愿，希望他这个爱徒能够完成，可是——

梅师傅忧虑地凝望着小文志，心里痛惜地想到，这孩子太苦了，太累了，他想学，他有时间，有恒心学吗？

要想出人头地，必须有钢铁般的意志，还要有水滴石穿的恒心，二者缺一不可。没错，文志学木雕是有天分，但天分只有在加倍努力的基础下，才能全部发掘出来。

陈文志不懂师父的内心想法，他心存感激，接过那本《雕花谱》，紧紧地握在手心，喜悦盈满心间，原来师父叫他半夜过来，是给他偷开小灶，传授独门密籍。师父是对他厚爱有加啊！

他眼眶湿润，鼻子发酸，师父门下的弟子好几百，可是他只给了他这本《雕花谱》。

梅师傅继续教诲道：“你不要小看这本《雕花谱》，我看你雕的那些姑娘家戴的木头佩饰，虽然新颖别致，但是线条笨拙，手法完全是外行！就是因为你基础不扎实的缘故，这本《雕花谱》你先拿去描画，记下，一定要天天伏案描画，做到下笔有神，那些花在你笔下就像活的一样，才算成功，等你到了那个地步，你的木雕手艺才会更上一层楼。到时候你半夜再来找我——”

陈文志听得入了神，小脸焕发出异彩来，他响亮地回答道：“师父，你放心，我一定能做到！”

这就是学艺的重要性，假如没有这个高明的师父，靠他自己瞎摸索，他如何才能更上一层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