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逃跑

(五百零二)

复兴没精打彩地走在后面,板着个瓜子小脸,闷葫芦似地一声不吭。

秋蝉藏在稀疏的柳叶间,一声递一声叫着“完蛋了,完蛋了——”

好像他们三个人的一生,因为跟了亲生母亲去台湾就完蛋了似的。

老大庞中华心里忐忑不安,在和老二庞民族小声商量:“喂,二弟,你想去台湾吗?”

自从与亲生母亲走出陈家村,离开舅舅舅妈,他的心就一直沉在深渊里。

老二白了一眼大哥,没好气地嘟囔说道:“当然不想!我讨厌国民党,我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我生是**的人,死是**的鬼。”

哈——老大笑了,对民族提醒说道:“喂,你可不是**,还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人家要你吗?”

听到这里,老二抬起头来,眼里闪闪星星般的光芒,他坚定地说道:“没错,我现在不是**,但是迟早,我会加入**!”他年轻的脸上如同太阳似的焕发出光彩。

他是年轻人,他的梦想是加入**,为这个新中国发光发热,可是此时此刻,命运弄人,他要跟随亲生父母逃到台湾去。

人生多么讽刺啊,他像一枚棋子,不能自己做主。

庞中华点点头,内心灰暗一片,叹息一声,看了看前面等待他们的陈文艺,对老二悄声说道:“说实话,我也不想去台湾。”

庞民族回头看了看落在后面,如同蜗牛前行的妹妹,小声说道:“我估计妹妹也不想去台湾吧,我们三个人里面,妹妹主意最大。”

山路两边都是灿黄如金的野菊花。此时此刻,一阵秋风吹过,野菊花随风摇摆,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香气。

庞复兴没情没绪地踢着石子前行。

庞中华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荒无人烟,他们四个人走在一条羊肠小径的村路上,两边都是群山,要到达镇上,估计还要走两个小路。

群山连绵起伏,因为是秋天,所以显得色彩缤缤,好像上帝是一个画家,此时此刻,他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盘。

虽然风光明媚,要是三个人都没有心情欣赏。

他们三个,只要趁前面的陈文艺不注意,一个闪电般的跳窜,像只青蛙似的窜进旁边的灌木丛里,再如同兔子般寻着小路逃跑,陈文艺就追不上他们。

虽然对这个美丽的亲娘不了解,但是看一眼,他们便知道这是一个军官太太,很久没吃过苦了,对于农村的山路,走起来也非常不习惯,想要从她的眼皮底下逃跑,简直太容易了,易如反掌。

两个男孩想到这里,心中大动。

因此,庞中华打定主意,压低声音与老二商量道:“既然都不想去台湾,现在又离开了舅舅舅妈的家,摆脱了舅舅舅妈的控制,我们不如逃跑吧。”

逃跑?!这个念头如同夏日闪电般出现在庞民族的脑海,便久久不去,他双眉带彩,兴奋地说道:“没错,不如逃跑,现在逃了,那个亲娘肯定找不着我们。”

两个兄弟的眼睛如同被星星点亮,他们兴奋地点点头,然后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妹妹。

逃跑的计划已经在他们的脑海里成形,两个人越想越兴奋,胸腔里仿佛住了一只兔子。

当庞复兴情绪低落地跟上来时,两兄弟便互相看看,然后由伶牙俐齿的老二向庞复兴悄悄地说出了他们的逃跑计划。

逃跑?庞复兴脸气得通红,身体阵阵发抖。她愤怒地看看大哥和二哥,对他们压低声音骂道:“你们疯了吗?你们想置舅舅舅妈于不仁不义的地步?!”

她想着这两兄真是猪脑子。现在的逃跑和之前的逃路,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老二委屈地解释道:“没有啊,我们现在没在舅舅舅妈家,我们跑了,与舅舅舅妈没有关系。”

复兴骂道:“你们忘记我们答应舅妈的话了,我们说好了跟着亲妈走的,你们半路上逃跑,就是失信于舅妈!”

声音不大,却如同凌厉的鞭子,抽在两个人身上。

两兄弟呆住了,这一点他们倒是没有想到的。

庞复兴继续暴雨梨花针地痛骂道:“再说了,如果我们逃跑了,那个陈文艺肯定又会回去找舅舅舅妈,然后会指责舅妈,最后舅舅和舅妈一起陪着她漫山遍野找我们,这山上到处都是野狼野猪,很多悬崖峭壁,你们想害死舅舅舅妈吗?!”

两兄弟羞愧地低下头,涨红了脸庞,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庞复兴瞪眼继续骂道:“再说了,你们忘记舅妈昨天晚上拿着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说我们不认亲娘,她就自杀的话了吗?舅妈说过了,我们的亲生爹娘对她和舅舅有恩,我们必须回到他们身边。如果我们半路逃跑了,就等于让舅舅和舅妈落到不仁不义的境地,别人会骂他们忘恩负义,知道的人,知道逃跑是我们三个人的主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舅舅舅妈让我们逃跑的!”

两兄弟听到妹妹的责骂,头埋得更低。

庞复兴如同一个小大人,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前面焦急地等待他们的陈文艺,对他们说道:“走吧,总之,你们两个快点死了逃跑的心吧,我们现在没有什么选择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兄弟点点头,息了逃跑的心,老老实实地跟着陈文艺走路到镇上去。

陈文艺压根不知道身后发生的可怕变化,如果不是小女儿的聪明懂事,此时此刻,她又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了。

总之,到了后面,她发现三个孩子的速度比起从前要快一些,因此,他们总算在两个小时后走到了镇上,然后坐上了回杭州的汽车。

到了杭州就可以会火车回成都了。

在汽车上,陈文艺看着坐在自己身后的三个孩子,挤挤挨挨的,坐成一排。她内心的成就感满满,她在心里无声地欢呼:“三多,我成功了,我带着三个孩子回来了,你等着我给你惊喜吧!”

陈文艺是上午十点从陈家村出发的,她带着三个孩子,如同母鸡带着三只不听话的小鸡崽,一路汽车火车,终于在第二天天色发黑的时候,到达了成都的家外面。

也就是说,与庞三多与她约定的“三天”相比,她晚回来一天。

从汽车上下来,到达自家门口。陈文艺挪动了一下酸痛的双脚,只觉得异常的安静,平时灯火通明的家,此时此刻,一片漆黑,如同坟墓,她突然觉得不安。

寂静的夜如同煤矿一般,让人无端的害怕。

一阵狂风吹过,松林发出阵阵涛声。

三个孩子提着行李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仍旧沉着脸,一句话也无。

好像离开陈家村,他们的欢乐就消失了似的,剩下的,都是痛苦。

陈文艺看了看那个漆黑的家,又回身看了看三个哑巴似的孩子,一颗心突然不安地跳动起来。

好奇怪,如果是平时,此时此刻,屋前也有卫兵站岗啊,可是今天,为什么一个卫兵也看不到?

而且附近经过的人,如同幽灵似的,看到他们三个,就匆匆地跑走了,刚才从火车站坐一个车回来,那司机听到她说出的家里的地址也像看到鬼一样,十分害怕。总之,四周都透着古怪。

陈文艺给自己提振精神,安慰自己,是自己太过劳累,所以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事实上,一切和平时一样,此时此刻,庞三多肯定在家里等着她呢,一会,当她带着三个比她还高的孩子出现在庞三多面前时,他肯定会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原本冷清寂静了多年的家,却因为三个孩子的到来,变成欢乐和热闹的海洋。

因此,陈文艺笑了笑,振作精神回过身,走到三个孩子面前,指了指前面的家,对他们说道:“我们到家了,你们的爹,就在家里面等你们!”

三个孩子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他们只是提着行李,闷声不响地站着,仿佛他们不是活人,而只是三个提线木偶。

陈文艺内心一阵失望。她不知道,她与三个孩子之间的冰冻关系什么时候能够改变,但是她知道,不是现在,也不是近来的某天,而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就像水滴石穿。

不过,她安慰自己到,不管孩子们对她的态度如何,孩子们总算回到她的身边了。

这一趟寻亲,她成功了,她总算求仁得仁,不可谓不幸福。

因此,陈文艺不顾孩子们的冷漠,振作精神笑了笑,对他们亲切说道:“你们也累了吧,那么进屋吧,我想你爹肯定早就着急了。”

她率先提着行李朝着家里走去,三个孩子互相看看,缓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然而,一步,两步,陈文艺越走越不安,只见漆黑一片,这夜色如同深海,向四周无际无际的漫灌,以前三步一岗,四步一哨,现在却看不到任何人,而且路两边,散乱着衣物脸盆箱子等垃圾,仿佛有人突然逃难,因为时间太快,来不及收拾,所以一路人丢东落西。

他们的宅子是委会长亲自选定的,座落在委员长家不远处,除了他们的家,四周都是原始丛林般的树木。从前,卫士站岗,灯火通明,车来车往,倒也不觉得害怕,如今没有车,也没有人,路上不时出现散落的箱子行李,让人越来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