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一）

因此，楼家月定了定神，对李文昌微笑说道：“这样吧，那我们就回城。”

李文昌点点头。

两个人趁着月色回城，月光如水，不远处的灌木丛蓊蓊郁郁，两个人沉默着走路，赶上了回杭州的最后一班车。

当晚，两个人各自回房安息，一宿无话。

第二天，李文昌一大早就出门了，楼家月估摸着他是给自己改姓去了，因为昨天在陈家村，在他爹娘的坟前，他曾经泪流满面地说过，当年他改姓李，认舅作父，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他是不得己的，这些年，一直承受着良心的指责，恶梦不绝，如今心愿得偿，他要改回姓氏。

楼家月心想着，李文昌是一个苦命的人，同时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李文昌被卢仙儿伤害了一辈子，对于她，却没有任何怨念，对于生活，也没有任何消沉的地方，他朝着自己的理想进发，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如今实现了梦想，心愿得偿，并且在老龄阶段，还给自己挣来了一个光明的前途。

李文昌让人心疼，也让人敬畏！

他真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楼家月思着想着，内心升起一股敬佩之情，她想着对于李文昌来说，高考得中，是他一辈子的心愿，无论如何，哪怕他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亲人，她也得为他庆祝。

这样一想着，楼家月就换好外出的衣服，提了买菜的篮子出门去了。

她打算为李文昌张罗一桌丰盛的饭菜，今天两个人必须好好庆祝一下。

所以等到李文昌欢天喜地一身轻松地从外面回来时，餐厅里已经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并且放着两瓶上等的好酒，椅子旁还有一大束金灿灿的向日葵。

李文昌呆了一呆，突然之间，眼睛发红，鼻子发酸，内心无比感动。

他心想着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不是做梦吗？

楼家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一旁，看到他走进来，便微笑着站起来，对他亲切地说道：“文昌，你高考得中，我想这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得好好庆祝一下，所以今天我做了一桌子菜，都是你平时最喜欢吃的菜，你快来看看——”

李文昌十分感动，他终于相信眼前见到的一切不是梦里的情景，而是真实发生的。这些年来，他一个人孤苦无依，仿佛独自行走在无人的沙漠，可是今天，他终于知道了家的感觉！他看着家月，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好女人，温柔体贴，心细如发！

他的眼里有了晶莹的泪珠，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坐到了桌子旁边。

楼家月给他倒满杯，两个人碰了杯，楼家月对李文昌说道：“文昌，恭喜苦魁，这向日葵也是我送你的。这花配你高考得中最适合不过。”

李文昌点点头，很愉快地捧着金黄的花束看了又看，是啊，奋斗一生，到了老年，他终于夺魁了！

楼家月看到自己买的礼物，李文昌十分高兴地收下了，她也的内心也很高兴，笑了笑，说道：“等到九月份，我替你置两身新衣服，再买一个行李箱，你就要去浙江大学读书去了。”

她像一个老姐姐一样关照他，甚于连今后读大学的生活，都为他设想到了。

李文昌震惊感动地看了楼家月一眼，胸中掠过一阵阵热流，静静地听着。

楼家月说道：“如果你读书时没什么钱，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每个月寄你生活费，我现在摆摊赚了不少钱，你有出息，我也有出息了。”

想到自己的生意，楼家月高兴地笑了，她的语气有些骄傲。

什么？李文昌听到楼家月愿意负担他大学的生活费，一颗心怦怦狂跳，胸腔里好像住了一只青蛙，他有些异样地看了看楼家月，鼓足勇气说道：“不，家月，生活费的事我会想办法自己解决的，我可以到外面去找工作。”

可是他一辈子就没有凭自己本事正经找到工作过，如今说找工作，也只是场面话。

因为他不想让他喜欢的女人看不起。

至于大学生活费的事，他唯一想到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陈艺志，他打算让弟弟供自己读大学，等他工作后，再把钱还给他。陈艺志那个人他了解，只要他这个作大哥的开口，他肯定会同意的。

有时候一个人大方的性格，也会成为别人利用的把柄。陈艺志大方了一辈子，他不至于在他大哥晚年考上大学就变得小气起来。

对于这个弟弟，李文昌有信心。

楼家月却笑了笑，挥挥手，对李文昌说道：“唉呀，你读书就一心一意地读书，你的生活费我能负担得起，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你就努力读书，争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好工作，看到你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仍旧是姐姐对弟弟一般的亲切话语。

听到这些话，李文昌一张老脸都热了起来，他的心脏猛跳了跳，低着头不敢看楼家月的眼睛。

有些话到了嘴边，他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可是再不说出来，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李文昌一张脸涨得通红，如同煮熟的龙虾。

多少年没有心跳加速过了，大半辈子在寒冷孤独痛苦中度过，如今看到了温暖，李文昌有些难以自持。

楼家月却不知李文昌内心的想法，她在想着如何扩充自己的生意，赚更多的钱，这样既能负担李文昌大学四年的生活费，又能进一步积累本钱，把生意做大做强。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李文昌鼓足了勇气说道：“家月，我今天去改了姓，现在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就是陈文昌！”

楼家月一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知道李文昌一大早出门，忙活了一天，就是为了改一个姓，还是有些意外。

只不过是一个姓，陈文昌却如此急切慎重地对待，可见，当年小时候“改姓”这件事，被伤害最深的，是陈文昌本人。

陈文昌高兴激动地笑着，红着脸把崭新的身份证递给楼家月。

楼家月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笑了笑，说道：“好，陈文昌，你本姓陈，如今终于做回了自己，陈文昌，我为你感到高兴！”把身份证递给了文昌。

陈文昌笑笑，接回身份证，小心翼翼地收好，那神态简直视如珍宝。

楼家月看到陈文昌的样子，不由抿嘴笑了。

陈文昌继续涨红着脸，对楼家月说道：“家月，改姓只是我新生活的第一步，我打算彻底地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活。”

楼家月征了征，看着陈文昌。但她还是点点头，人嘛，本来就是要向前看，挥别过去，重新开始，从前，她沉浸在陈艺志抛弃她的痛苦，成为一个怨妇，后来听了陈文昌的教导，开始忙自己的生意，她变得轻松快乐了。

因为这个人生经历，她便知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过得最快乐的方法就是忘记过去，向前看！

陈文昌有些激动，对楼家月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们老了就得过且过了，人生任何时候，重新开始都不晚，我的打算就是尽一切可能的，重新过自己的精彩人生，第一步，就是改姓，第二步，就是——”

说到这里，陈文昌结巴起来，眼睛里发着星星般的光芒。

楼家月呆呆地看着他。她莫名其妙地变得有些紧张。

陈文昌终于鼓足了勇气，坚定说道：“第二步，就是，我，我打算离婚！”

离婚？如同轰雷炸响，楼家月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陈文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打算，反倒没那么紧张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继续微笑着说道：“没错，家月，你没听错，我要与卢仙儿离婚！”语气十分果断，简直掷地有金石声。

楼家月的眼睛越睁越大，如同茶杯，脸上的皮肤也崩紧了。

她曾经考虑过离婚，她知道离婚没这么简单。

李文昌话语如同激流，快速地说道：“你也知道的，我与卢仙儿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她的心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我，而我呢，用了很多年，也终于走了出来，摆脱了痛苦，现在，我看到她和我二弟在一起，我的心里很平静，很淡漠，仿佛他们不是伤我最深的人，而是普通人，我甚至能够感激地想到，陈艺志是我的亲弟弟，他为我付出了很多，他是我的亲人，家人，总之，我对他没有仇恨，没有敌意，没有痛苦了。”

如同晴天霹雳，楼家月的脸色变得苍白，她颤抖着声音问道：“怎么，你以前恨陈艺志？”

李文昌用力点点头，坦诚说道：“对啊，每当看到卢仙儿想他，我就恨他，我恨不得杀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有一阵子，我天天诅咒他去死！可是后来，我明白了，他没有错，卢仙儿也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家月，你真是不明白，我对陈艺志，从恨到淡漠，从淡漠，再接受他是我亲弟弟，是我的亲人，家人，我用了几十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