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三）

陈艺志面色煞白，心如刀搅，一年的治疗换来的是医生一句“治不好”的诊断结果，真是让人崩溃。

他难过地说道：“仙儿的病没治好，我先带她回家来，等我打听到更好的治病的地方，我再带她去看病。”语气由一开始的苍茫，又渐渐变为坚定。仿佛只要能治好卢仙儿的疯病，哪怕他要去月球，他也赴滔蹈火，在所不辞。楼家月同情地看着陈艺志，此时此刻，在她的内心，看到陈艺志为了卢仙儿不顾一切，她已经渐渐能平静地看待这件事情了。

陈文昌点点头，看了看陈艺志，对他激动地笑道：“二弟，我考上浙江大学了！”

楼家月听到这里，诧异地看了陈文昌一眼，心想，在文昌的心里，大概考上大学是天大的事情，他好像已经忘记卢仙儿是他的妻子，因此，她的疯病能不能治好，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没有感情了，自然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真的？！”陈艺志喜出望外，眼里有了泪，脸上带着笑，这是这一年来，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就好像连绵的阴雨天，突然出现一个晴天似的。他现在也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一改之前的颓唐之气，像一个年轻人一般精神百倍了。

看到陈艺志眼里的泪，陈文昌有些愧疚，他不安地搓了搓手，对陈艺志微笑着说道：“九月份，我就要到学校去报到了，大学要读四年，这一年，卢仙儿总是麻烦你一个人，以后恐怕还得继续麻烦你——”他好像终于想起他还有一个发疯的妻子，由他的弟弟在负责照顾治疗。

因为高考得中，李文昌开始反思自己，人也变得宽容。

陈艺志笑了笑，说道：“哥，你是读书的料，我不是，恭喜你心愿得偿！我呢，你放心，我会继续带仙儿去另一个地方治病，总之，不把她的病治好，我绝不做别的事情！”语气十分的坚定果断，如同金石。

听到弟弟的言语，陈文昌在心底叹息。

他心想，在以前，他总是比不上手艺人弟弟，现在呢，则不一样了，在出息的弟弟面前，他这个作大哥的，终于有了优越感！

他成了一个成功的读书人了。

浙江大学啊，浙江省最好的大学！中国排名前十的大学！大学毕业，国家包分配工作，他肯定能谋得一官半职，从此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前途会越来越光明，而他的弟弟，则会因为一个疯女人，会一直走下坡路。

他居然说出“不把她的病治好，我绝不做别的事”之类的疯话来，真是没出息。

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吗？

此时此刻，他的格局，眼界，不是弟弟这种“儿女情长”的人能比的。

陈文昌对陈艺志有些不屑，又有些同情。与此同时，他又有些感动于陈艺志对卢仙儿的痴情，因此他的痴心，多年来的怨气终于如同冰雪同日似的消失了。

此时此刻，陈文昌对于陈艺志和卢仙儿至死不渝的感情，终于有了一些理解，也因此，能够平心静气地看待陈艺志和卢仙儿走在一起。

因此，陈文昌温和地笑了笑，对陈艺志说道：“二弟，我考上大学，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我改姓了，我改回了陈姓，现在我叫陈文昌，李文昌是过去式了。”

什么？听到这里，如同轰雷炸响，陈艺志的眼睛睁了睁，难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震惊过后，是淡淡的喜悦，大哥愿意改回姓陈，表示他认祖归宗了吧，那么，九泉之下的爹娘应该能瞑目了。与此同时，又有些迷惑不解，那就是事隔多年，爹娘都己不在了，甚至连舅舅舅妈也早己不在人世，姓什么都不重要了，大哥执意要改回姓陈，倒是让他不解。

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正确性，陈文昌笑了笑，摸出自己的身份证，递到陈艺志面前，他微笑着感慨道：“十岁那一年，认舅作父，改姓李，你以为我愿意吗？”

听到这里，陈艺志愣了一下，原来当年认舅作父，进杭州城读书，大哥是不愿意的，他原以为大哥是满腔欢喜的。

陈文昌继续说道：“父亲那么爱我，以我为骄傲，我怎么能认他人作父？舅舅也不行！但是当年，我没得选，我只能这样做，现在我有得选，我自然要改姓回去。”

原来如此！陈艺志颤抖着手接过陈文昌的身份证，没错，上面确实印着“陈文昌”三个字，陈艺志笑了，点点头，欣慰地说道：“大哥，你改回陈姓，我很高兴！”

现在想来，他们两兄弟，真正的肩负着家族的使命，这些年任重道长，一直在努力的，不是他陈艺志，而是他大哥陈文昌了。

大哥毕竟是大哥，他能记着祖上的冤案，一直为着自己的宏大目标努力着，真是让人佩服！

现在，陈艺志终于能明白，为什么从前爹娘那么喜欢大哥，而不待见自己了。

他陈艺志喜欢手艺，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认为祖上的事情是过去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可是祖上的冤案，爹娘牢记着，先辈们牢记着，大哥也牢记着。

两厢对比，他这个手艺人，真是自愧不如啊。

陈文昌微微一笑，收回自己的身份证，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服口袋，他对陈艺志说道：“二弟，你想，你比我小两步，八岁那一年，父亲病逝，你都愿意留在陈家村，和娘奶奶妹妹在一起，我在爹娘重视关爱的目光下长大，难道我愿意离开陈家村，离开娘身边吗？不，不可能的呀！我当时没办法，我跟舅舅进城，我才有机会读书，我这是曲线救国！这些年，你有没有一直因为这件事埋怨我？”

陈文昌说到这里，眼里有了泪。

陈艺志呆了呆，用力摇头。他压根没想到，大哥十岁那一年，认舅作父，进城读书的事情，对他的一生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和影响。

陈艺志喃喃地说道：“大哥，你进城读书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娘也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些年，你误会了——”

陈文昌听到这里，委屈地放声大哭，他哽咽着说道：“可我一直以为你们都在怪我！就算你们不怪我，我一直没有逃过自己良心的指责，现在我明白了，我解脱了，我改回了陈姓，我再也不会受到良心的拷问了，我晚上可以睡一个安心的觉了！”

陈艺志红了眼睛，当年认舅作父进城读书的事，没想到成了大哥的心结，其实大可不必，陈艺志想到这里，对大哥涌起阵阵心疼。

陈文昌哭够了之后，抹了抹眼泪，清了清嗓子，对陈艺志说道：“第三件事，我要告诉你，就是我要和卢仙儿离婚！”

什么，如同轰雷炸响，陈艺志身子摇晃起来。

原本一直嘻嘻笑着的疯女人卢仙儿好像也听懂了，变得安静下来，她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陈文昌。

“没错，我要和卢仙儿离婚！”陈文昌坚定地点点头。

如同晴天霹雳，陈艺志向前一步，急切地对陈文昌道：“大哥，我和大嫂之间真的没什么——”他哭笑不得，看看卢仙儿灰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佝偻的腰背，他痛苦地想，这个年纪，还会能有什么发生呢？！

他们错过了一生，如今到了老年，还能有什么感情？无非是他想照顾一下她的生活。

他们的心中，早就没有了爱情，只有亲情了。

陈文昌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二弟，我不管你与卢仙儿有什么没什么，总之，我要与她离婚！”

陈艺志皱起了眉头，脸上都是不解。

楼家月静静地站在一旁，只有她理解陈文昌的想法。

陈文昌看着陈艺志急切与迷惑的样子，不由笑了，他温和地对陈艺志解释说道：“二弟，我与卢仙儿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如果不犯这个错，我们三个人都会是幸福的，因为犯了这个错，我们三个人各自痛苦了一生——”这个时候，他看了看静默站在一旁的楼家月，点点头，苦笑着纠正道，“不，是四，个人痛苦了一生。”他说“四”这个字时，语气故意放得很重。

楼家月听得面色发白，自然知道这第四个人，陈文昌指的是自己。

陈艺志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没错，他们三个人是误了一生。

陈文昌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和卢仙儿离婚，是我想纠错，此外，与你重逢的前二十年，我一双儿女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之后，我与卢仙儿，对各自早就没有了感情，也就是说，这个错误，应该在二十年前就结束的，我现在结束它，已经算很晚了。”

陈艺志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他喃喃地说道：“大哥，老都老了，何必这样折腾——”

陈文昌却笑了起来，对陈艺志说道：“二弟，这你就想错了。人只要活着，那么任何时候重新开始都不晚！我和卢仙儿离婚，我恢复了自由身，我就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我相信，在某个地方，有一直真心待我的女人会出现——”

说到这里，陈文昌看了一眼楼家月。

楼家月因为昨天拒绝了他，所以难堪地侧过了身子。

陈艺志震惊得睁大了眼睛，他想着花甲之年的大哥，居然还满心期待着自己的第二春，真是让人无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