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四）

看到楼家月冷漠无情的反应，陈文昌定定神，伤心了几分钟，很快又振作起来，他微笑着自信地说道：“我相信总有那么一个女人，不在这里，便在那里！她总会出现，我离婚，不是因为恨你们，而是我想通了，我想重获自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他的声音里，仿佛有阳光在跳跃。

陈艺志苍白着脸，一语不发，高考得中的大哥意气风发，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他对于未来充满了信心。陈艺志只觉得自己和大哥比起来，简直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白发老头儿。

他甚至有些羡慕大哥的重获青春。

陈文昌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以前没办法，婚姻是父母说了算，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新中国，新中国多好呀！比任何一个时代都要好，新中国恢复了高考，新中国重视读书人，新中国提倡婚姻自由——”

陈艺志看了大哥一眼，他没有想到，他这个手艺人觉得新中国好，大哥这个读书人也觉得新中国好，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在新中国实现了心愿吧。

人人都觉得新中国好，看来，新中国是真的好。

陈文昌开心地笑道：“我想，现在婚姻自由了，结婚自由，离婚也自由。”

陈艺志急急地劝说道：“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老夫老妻离婚的！”

陈文昌大笑起来，对陈艺志说道：“怎么没有，我就是，我在新中国第一个离婚的老人！”

如同晴天霹雳，陈艺志还想劝说什么，陈文昌挥挥手，对他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与卢仙儿离了婚，我重获自由，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你和卢仙儿处在一起，也不再别扭，她生病治病，需要你时时看护，当她不是我的妻子时，我想你照顾她，别人也不会说闲话。”

陈艺志涨红了脸，不敢看楼家月的眼睛。大哥这么一说，好像他盼着大哥和大嫂离婚似的，事实上，天地良心，他没有半点私心。

楼家月发现自己对于陈艺志和卢仙儿走在一起，已经像李文昌的感受一样，不再痛苦，也不再气愤。

时间真是一个魔法师。

这个时候，卢仙儿听到陈文昌说了这么多，好像恢复了神智，她突然说道：“离吧，嘻嘻，离吧！”

陈文昌呆了一下，看向卢仙儿。在那么一个瞬间，他突然觉得，也许相伴多年的妻子，只是假装疯了。

卢仙儿笑着靠近陈艺志，拉起他的手，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对他像个小女孩似的，娇娇地说道：“文志，我只要你——”

陈艺志一呆，继而眼眶湿了，仿佛几十年的光阴都不存在，他们还是在小时候，一起倚在卢家的高墙下，望着天上的月亮，微笑着说悄悄话。

陈文昌长叹一口气，转身快步进了书房，然后写了一纸离婚书，一式两份，签了字按了手印，又飞一般地冲到院子里，拿起卢仙儿的手签字按了手印，然后夫妻两人，一人一份。

所有的流程在几分钟内就完成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其它人都还没有缓过神来，陈文昌已经把离婚的手续办了。

他扬了扬那份离婚协议书，对在场的所有人扬声说道：“我与卢仙儿是媒妁之言成的婚，没有办过结婚证，自然也不用去领离婚证，但是我想有了这纸离婚书，这婚就算正式离了！”

陈艺志看到卢仙儿拿着那纸离婚书，快乐地挥舞，好像在欢庆难得的自由。

他担心她把它撕碎了，因此，立马劝说着卢仙儿从她手上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好。

楼家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陈艺志也是盼望着大哥大嫂离婚的吧。

卢仙儿拍着手，像个孩子似的蹦跳着，好像十分高兴，对于陈艺志的话言听计从，就像一只温驯的绵羊。

这一切的一切，站在不远处的楼家月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陈文昌做的是对的，她相信在不久后的将来，她也会有勇气像陈文昌一样，走到离婚这一步。

但不是现在，有些事情，她还没有想清楚。

办好了离婚手续，陈文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离婚协议小心地收好，然后对陈艺志笑了笑，潇洒地说道：“二弟，我读大学的生活费，你能不能借我，我保证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马上还你。”

陈艺志立马说道：“当然可以，大哥，你放心去上学吧，生活费学费我会叫我女儿按月给你汇的。”

陈文昌笑笑，看看大家，就转身回书房去了。他的脚步像水泡般轻盈，因为他自由了。

他是一个书痴，就算现在高考得中，也仍然在那里看书，大概这个世界上，除了读书，他再也没有别的兴趣了吧。

陈文昌离开后，庭院里只剩下三个人，陈艺志，卢仙儿，楼家月，陈艺志牵着卢仙儿的绳子，两个人好得似一个人，相形之下，楼家月就好像是一个外人。

因为陈文昌的离开，四周的气氛变得难堪起来。

“家月——”陈艺志也知道自己有些愧对楼家月，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打招呼。这一年时间，他为了给卢仙儿治病，对楼家月不闻不问，一年的时间没有回来过了。

如果说为了生意，为了赚钱还说得过去，可他为了一个女人——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脸面对楼家月。

他准备迎接着楼家月狂风暴雨似的指责，甚至他痛苦地想，如今大哥与卢仙儿离了婚，大哥自由了，卢仙儿也自由了，那么，楼家月对于他带卢仙儿看病的事，肯定会更加反对吧。

因为她认为，卢仙儿自由了，他和卢仙儿的关系会变得十分危险。

陈艺志紧张地看着楼家月，对她小声说道：“家月，对不起，这一年，我对这个家没有任何付出，但是仙儿的病不能拖，在杭州治了一年，没治好，过几天，我打算带她去上海看病，上海是大城市，听说有一个特别厉害的精神科的医生——”

楼家月静静地听着，她很快发现，一切真的发生了变化！现在，她面对着陈艺志和卢仙儿，居然心平气和。

一颗心如同古井水，就算微风袭来，也泛不起涟漪。

心不会痛了，这种感觉真好真好！

她没有痛苦，也没有气愤，甚至嘴角浮起一丝解脱的笑，好像这两个人，是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陈艺志看到楼家月一直闷声不响，以为她在积蓄怒气，他内心羞愧又慌乱，对楼家月红着脸说道：“家月，如果你骂我，打我，随你骂，随你打吧，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一定要给仙儿去治病，现在我大哥和她离了婚，她更加无依无靠，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陈艺志已经紧张到手心出汗，双脚发软，身体摇晃，他准备迎接着楼家月狂风暴雨的怒吼，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四周很平静，楼家月也很平静。

陈艺志惊呆了，震惊地抬起头来，迷惑不解地看向楼家月，他担心地想，家月是不是气疯了？所以行为反常。

没想到，楼家月平静地站在那里，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

陈艺志知道楼家月变了，变得陌生，变得遥远，对于他，她好像没有感情了，大哥和卢仙儿离了婚，他与楼家月的婚姻估计也继续不了多久了。

他与楼家月长达几十年的婚姻，如今回头看来，就像一个长长的梦，如今，梦快要醒了。

楼家月看到陈艺志震惊和慌乱的神情，内心突然有些愉悦，她笑了笑，淡淡地说道：“好啊，我知道，卢仙儿的病耽搁不得，那你明天就带她去上海看病吧。”

这一席话，轻轻的，如同和风细雨，可是听到陈艺志的耳朵里，却好像阵阵雷鸣，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楼家月，对她问道：“你不生气？”

家月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我不生气。”

她哪有时间生气哩，她已经在杭州开了三家店面，每天忙着进货出货，她做生意都忙不过来，恨不得像个陀螺似的团团转，她怎么可能会生陈艺志的气！

如今想来，她与陈艺志的种种过往，遥远得就像前生的事情一般。

而现在，她已经是涅盘的凤凰，浴火重生了！此时此刻，站在陈艺志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楼家月！

楼家月对陈艺志笑了笑，平和地说道：“其实，陈文昌今天的行为倒是给了我启发，既然他已经和卢仙儿离了婚，艺志，不如我们今天也离婚吧。”刚才对于离婚一事还在迟疑，但是现在，她又想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了。离了婚，她就完全自由了，如果鱼儿回到大海，鸟儿回到天空。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陈艺志震惊得身子晃了晃，后退一步，他面色煞白地看着楼家月。

卢仙儿好像又听懂了，她高兴地拍了拍手，笑嘻嘻地说道：“好呀，离婚，离婚！”

然而，这一次，陈艺志却并没有表现得多高兴，他紧张地对楼家月说道：“家月，我没有想过离婚，你很好，是我的不对，我与卢仙儿也没什么，我只是希望把她的病治好，家月，你是不是气急了，气疯了，所以想着要离婚？”

楼家月仍旧温和地笑了笑，对陈艺志平静地说道：“艺志，我不是气急了，气疯了，所以要离婚，我现在是想通了，想明白了，所以决定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