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开放探亲

(六百三十)

陈艺志脸上如同火烧,结巴地说道:“家月,我,我们一双儿女也说希望我们复合,我们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他们就不用担心我们。”

楼家月笑了起来,像看小孩一样看了一眼陈艺志,感叹道:“养儿养女有什么意思?到老了,想要他们照顾都不能,都在忙自己的事!这样吧,陈艺志,你不用担心,你也去告诉儿女们,叫他们不要担心,我生病了,我不用他们照顾,我会请护工,你生病了,你也不需要他们照顾,我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也会给你请护工,并且保证每周去看你一次。”

陈艺志目瞪口呆。

他压根没想到楼家月会是这样冷静理智到无情的答复。

他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他发现,不管他提出什么样的复合的理由,楼家月都能找到驳回的道理。

他失败了。

他呆呆地看着楼家月,此时此刻,两个人站得很近,可是因为她的成长,他的错过,两个人之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

看到陈艺志沉默,剩下楼家月说话了,她苦笑了两声,对陈艺志说道:“陈艺志,我哥过世,让我想起很多事情。你知道,我哥为什么在我大嫂过世一年后,就匆匆也过世了吗?那是因为他发现,在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我大嫂!可是他却伤她最深,所以我大嫂过世后,我哥一直活在反省与自责中,因此,他扛不住失去我大嫂的伤痛,也早早过世了。”

陈艺志呆住了,如同被扇了一耳光。没错,梁思雅过世后,楼家月就好像生命的发条被人拆掉了,经常一个人坐在那里木木的,如同雕像,好像是老年痴呆。

楼家月继续徐徐说道:“如果人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以为我大哥会改过自新,只对我大嫂专一吗?不,他不会的,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那个花心的楼家明,女人无数,私生子无数!”

陈艺志不说话,但他认可楼家月的话。

因为假如人生能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卢仙儿,然后辜负楼家月。

楼家月像个哲学家,继续缓缓地说道:“你呢,陈艺志,你现在求复合,无非是卢仙儿死了,你太孤独了,你想复婚,只是想解除这种孤苦寂寞。但是陈艺志,你难道认为我和你离婚,是想着等你的卢仙儿死了后,你回来与我复合吗?不,你大错特错了!我与你离婚,是因为我清醒了,我想过我自己的人生,可笑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我怎么可能与一个完全不理解我的人复婚!”

陈艺志张了张嘴,再次沉默了。

楼家月有些鄙视地看他一眼,然后站起身,匆匆离开楼家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一月一月过着,一年一年过着。

一转眼,时间到了1987年。

1987年! 是一个不凡的一年,在大陆的努力推动下,台湾当局在台湾民众强烈要求发展两岸交流的压力下,不得不于1987年开放台湾民众赴大陆探亲,两岸长达30多年的隔绝状态终于结束!

而这个时候,陈文艺已经病重了。

她瘦骨支离,气息奄奄,得了可怕的乳腺癌,听说这种病是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气导致的。

唯一庆幸的是,在她无比绝望的赴死之前,她等来了这个消息,这消息就像那续命的神药,又让陈文艺充满了希望。

当楼家月在报纸上看到台湾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后,她就拿起报纸,激动地坐火车赶到成都,急切地告诉了病中的陈文艺,这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陈文艺躺在床上,骨瘦如柴,面色苍白,她颤微微地伸出手,睁大眼睛,拿起那张报纸反复看了又看。

楼家月红着眼,看着瘦得如同纸片人的陈文艺,对她说道:“文艺,你比我和你哥都年轻,你要快点好起来,这样,你才能有机会和庞三多团聚!”

三多?

陈文艺的眼泪流了下来,几十年的回忆如同洪水一般向她涌过来,她紧紧地攥着那张报纸,对楼家月艰难地说道:“三多比我大了将近三十岁,如果现在还活着,那也是百岁老人了!姐,你说,三多现在还活着吗?”

多么渺茫的希望啊,可是这一生,自从与庞三多突然分离后,她一直靠着这个渺茫的希望活着,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在绝望中,怀抱希望,挣扎求生。

在无数个深夜,当她午梦醒来,想起庞三多时,陈文艺总是推算着庞三多的年纪,想他这个岁数是否还活在世上?

她越得越多,便越痛苦绝望。

她认识庞三多的时候,他已经是她父亲那样的年纪,如今分开将近三十年,三多就算还活着也是百岁老人了!

楼家月擦了擦眼泪,为了给陈文艺活下去的希望,她提振精神,努力笑着,安慰她道:“庞三多可是军人,大将,练武出身,他还那么爱你,所以就算他真的到了一百岁,他也肯定还活在这个世上!”

陈文艺努力笑了笑,点点头,月姐的话就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的心里又有了希望。

楼家月对陈文艺分析说道:“你看报纸上说,台湾当局对台湾民众开放大陆探亲,也就是说,庞三多会马上联系你,文艺哪,你振作精神,安心等消息就是,我想也许几个月,甚至是几天后,你就能和庞三多团聚了!”

真的吗?

陈文艺原本虚弱昏暗的眼睛里有了星星般的亮光。

她挣扎着起床,对一旁侍候的庞复兴说道:“复兴,快,帮我洗个澡,给我更衣,带我出去转转,你爸要回来了,我得收拾收拾,不能让他见到我这鬼样子难过——”

陈文艺实在太虚弱了,说完这些话,已经喘不过气来,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头晕目眩,体力不支,原本半坐在床上的,又倒了下去。

四肢仿佛是面条做的,怎么样也使不上力气。

庞复兴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她背过身去,擦掉眼泪。

楼家月看到文艺这样子,内心也难过。但她努力笑笑,觉得文艺如今有了生的希望,是好事情,有时候,一个人的信念会产生奇迹。

因此,楼家月温柔地笑着,举步向前,再次伸出手,扶起陈文艺,对她温柔地说道:“来,我帮你洗澡。”

陈文艺感激地笑了。

庞复兴立马擦掉眼泪说道:“好,我去准备热水,拿干净的衣裳,还有化妆品,小时候我总偷我妈的化妆品,现在轮到我买化妆品给我妈化妆了。”

陈文艺被女儿逗笑了。

在楼家月和庞复兴的照顾下,陈文艺洗了一个热水澡,她穿上干净的衣服,化了一个淡妆,庞复兴又为她做了清淡的饭菜,她强撑着吃了一些,便坐着轮椅到阳光灿烂的院子中来了。

楼家月陪在陈文艺的身边。

往事如同潮水,在这个阳光温暖的庭院里奔涌。

陈文艺颤微微的手上有一面小圆镜子,她坐在庭院中时,便隔几分钟就拿起镜子照看照看自己,越看越不自信,她喃喃地说道:“我居然瘦了这么多!老了这么多!唉呀,月姐,三多就算看到我,估计也不认得我了。”

她的语气慌慌的,无助地四顾着,神情充满伤感。

楼家月听到这里,心中恻然,她蹲下身来,对痛苦中的陈文艺安慰道:“妹子,你不是跟我说了吗,庞三多比你大了将近三十岁,所以不管怎么样,在他的眼里,你永远是年轻漂亮的!”

听到这里,陈文艺心安了,她舒心地笑着,轻轻地说道:“这倒是真的,和三多在一起那些年,他总是像庞一个闺女似的宠着我。”

往事的回忆让陈文艺的嘴角泛起甜蜜的笑容。

庭院里绣球花大朵大朵地开着,无比的安静美好,透着一阵阵清凉。

往事啊,隔了几十年的时光,仿佛是前生,在光阴这条河中,向她招手。

陈文艺微微地笑着,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中,她轻轻地道:“月姐,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庞三多,那一年,我六岁,穿着大红棉袄,扎着冲天的辫子,庞三多像一个英雄,扛着一头野猪,在雪地里突然出现,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跟着他有肉吃。”

第一次见面,就一辈子忘不了,对于父亲早逝的陈文艺来说,仿佛命中注定会爱上庞三多。

楼家月笑了,她想她这一生,身边所有的人,如果说谁有幸获得了真爱的话,那么陈文艺要算一个。

她是所有人当中活得最苦的一个,但她又是所有人当中,唯一收获真爱的人。

她与庞三多突然分别,一别就是三十年音讯全无,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海峡相隔,所以她和庞三多的感情,越来越深厚,终于成为绝唱!

陈文艺一脸深情,继续温柔地说道:“后来,再见面,我已经十六岁啦,在杭州读书,庞三多出现时,已经是一个国民党的大将军,穿着军装,高大健壮,威风八面,他救我二哥于生死存亡之间,他鼓励我上学堂,宠我如同宠一个小公主,他撮合我哥和卢仙儿的婚事,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他——”

楼家月微微地笑了。

陈文艺回忆到这里,才意识到她的一席话可能让楼家月伤心了,因此,立马解释道:“月姐,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三多也不认识你呢,如果我们早点认识你,肯定就没有卢仙儿什么事了。”

对于往事,楼家月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她笑了笑,说道:“文艺,我看今天天气特别好,这样吧,我带你去逛街吧,买一些化妆品,买一些新衣裳,你呢,也活动活动,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这样气色好了,再穿上新衣裳,肯定要比现在年轻好看——”

陈文艺认为楼家月说得有道理,马上要与三多见面了,她必须振作起来,可不能让三多看到她病中虚弱苍白的样子伤心。

因此,她点点头,愉快地说道:“好啊,只是我身上没力气,走不动路。”

楼家月对她说道:“你坐轮椅,我推着你逛街,逛街购物能让女人心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