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重逢

(六百三十一)

接下来几天,楼家月便天天陪着陈文艺逛街购物。

病中的陈文艺渐渐有了兴致,买了许多漂亮的衣服,还有化妆品。每天竭尽全能的把自己尽量打扮得年轻点干净点美丽点。

楼家月看到她为庞三多容的努力模样,心中伤感。

她向上苍暗暗祈祷,但愿庞三多还活着,但愿他们能够重逢!

然而,五天后,她们没有等来庞三多,却等来了庞三多的后人!

当庞三多的后人出现在陈文艺的庭院里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深深的失望,甚至还有恐惧。

他们知道庞三多己经不在人世,陈文艺估计会受不了这种刺激。

庞三多的后人告诉大家,庞三多到台湾后,知道回大陆无望,又重新娶妻生子,但是他后半生一直不曾忘记陈文艺,以至于年老后在痛苦和思念中过世。现在台湾对民众开放大陆探亲,因此,他的一双儿女记起父亲的遗愿,便带着父亲的骨灰和书信找来了。

因为陈文艺隐姓埋名许多年,所以他们找到陈文艺费了许多周折,但是总算找到了。

当时,庞三多的一双儿女捧着骨灰和书信站在陈文艺的院子里,陈文艺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

楼家月和庞复兴分别站在陈文艺两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们担心陈文艺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刺激,晕死过去,她们就要马上送她去医院!

楼家月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微微握成拳头,胸腔里仿佛住了一只兔子,她崩紧了全身的神经,等待着陈文艺的反应。

庞三多的儿子长得和年轻时的庞三多几乎一模一样。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文艺恍了神,她自动地忽视了庞三多后人手上的骨灰,对庞三多的儿子伸出手,含着眼泪,轻轻地深情地唤道:“三多,你居然,一点,也没有老——”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庞三多的儿子征了征,张了张嘴,刚要解释。

楼家月知道陈文艺也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庞三多的后人不来找她,她也活不长了,如今庞三多过世,她估计更是命不久矣。

既然已经注定,不如让她死之前,开心一点。

因此,楼家月快速地做好决定,便一个箭步冲到庞三多的儿子面前,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把他拉到一边的角落。

庞复兴懂得养母的心思,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在这个时候,不用言语,也彼此理解,她们齐心合力,要让陈文艺在死之前过得开心一点。

因此,庞复兴体贴地蹲下身,握住陈文艺的手,对她说道:“妈,月姨在和爸爸说话哩,来,趁这个功夫,我们回屋里,我给你再化化妆,咱们变得再漂亮点。”

陈文艺听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她点点头,如同一个温驯的孩子,庞复兴松了一口气,推着母亲到屋里去了。

这样,当月姨与爸爸的儿女说话时,母亲不会听话,只要她不听话,那么这件事就不会露馅。

楼家月看了看进屋的陈文艺和庞复兴,对于复兴的机智表示感激,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镇静了自己,对庞三多的儿子压低声音说道:“她是你父亲在大陆的妻子,他们曾经很相爱,共育有三个孩子,你知道吗?”

此时此刻,庭院内绿色的芭焦树在蓝天的辉映下闪着灿烂的光芒,楼家月十分地感慨,有时候树比人的寿命还要漫长。

庞三多台湾的儿子好像十分有教养,点了点头,对楼家月恭敬地说道:“知道,爸爸生前总是念起陈姨,所以台湾当局对民众开放大陆探亲,我和妹妹立马就找来了。”

楼家月点点头,心想这孩子不错,她想了想,对庞三多的儿子问道:“你母亲呢,还好吗?”

听到这里,庞三多的儿子神情一暗,伤感地说道:“我父亲过世第二年,我母亲也过世了,现在我们家,就只有我和妹妹两个人。”

原来如此,楼家月点点头,对他问道:“你父亲给陈姨的书信,你能方便给我看看吗?”

庞三多的儿子点点头,信任地递过书信。

楼家月避免去看庞三多的骨灰,她定定神,接过庞三多的书信,然后对庞三多的儿子道:“那边有椅子,你和妹妹休息一下,我会陈家人一起看看这书信。”

庞三多的儿子点点头,抱着骨灰盒,和妹妹到庭院的椅子上休息去了。

楼家月拿着庞三多的书信进了屋,临时召集陈文艺的三个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开了一个紧急的家庭会议。

庞复兴让陈盼盼给陈文艺化妆,想起“盼盼”这个名字后面的含义,她止不住泪眼婆娑。

与此同时,庞复兴也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因此,快速地擦擦眼泪,走到楼家月身边来。

大家在书房里议事。

因为是庞三多写给陈文艺的信,楼家月不方便自己拆开,因此,由庞复兴拆开,念给大家听。

信中也没什么内容,主要是庞三多解释了当年军令如山,他来不及告别的苦衷,以及在台湾三十年对陈文艺和孩子的思念,再表达了自己的愿望,那就是死后要儿女把自己的骨灰送回大陆,要与陈文艺合葬,今生缘尽,来生再续!

一家人唉声叹息。

楼家月眼睛红了,几十年前,在她的婚宴上,她见过威风八面的庞三多,他高大健壮,如同铁塔,她万万没想到,此后多年,再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死讯了。

人生短暂脆弱得就像清晨草尖上的露水。

陈文艺是楼家月一生的挚友,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她清了清嗓子,环顾了文艺所有的家人,对他们诚挚地说道:“孩子们,现在你们的母亲病得很重了,癌症晚期,相信你们也知道。刚才,她好像有些老年痴呆,把庞三多的儿子当成了庞三多。”

陈文艺的儿女们点点头。

这是明镜一般的现实,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楼家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孩子们,你妈一辈子很苦,我想,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不如将错就错,她把庞三多的儿子当成庞三多,那么,我们就让庞三多的儿子扮演三多吧。”说到这里,楼家月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让你们的母亲在走之前能尽量快乐点。”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因此,征得陈文艺所有家人的同意后,楼家月叫来了在外面听命的庞三多的儿子,对他说道:“你陈姨身体不好,可能命不久矣,你爸生前欠她太多,孩子,就由你来弥补吧。这些天,你陈姨把你当成你爸,你就扮成你爸,陪她说说话,逛逛街,散散步,让她最后,快乐一点走。”

庞三多的儿子点点头,终于明白,之前,在陈文艺将他误会认成庞三多,他急着想解释时,这个阿姨制止他的原因。

这个阿姨是好心人,大家都是好心人。

接下来,庞三多的台湾儿子就扮演着庞三多,他推着轮椅陪着陈文艺大街小巷地转着,楼家月甚至借来一身军装,让庞三多的儿子穿上,好让他看上去更像当年的庞三多。

陈文艺精神好了许多,开始有说有笑。

每天,庞三多的儿子假扮成庞三多,陪陈文艺逛街说话散步。

傍晚回到家,便给她做饭,泡茶,有时候两个人不出去,他陪她在庭院晒太阳,与她聊天,她睡觉的时候,他便在一旁看书,安静地陪着她。

陈文艺精神尚好的时候,便把大儿子庞中华,二儿子庞民族,小女儿庞复兴,以及三个儿女的孩子全部叫到面前,一一介绍给庞三多台湾的儿子认识,她微笑说道:“三多,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老大庞中华,这是老二庞民族,这是老三复兴,复兴小时候得了天花,所以脸上有麻子,但不影响她的美丽是不是。你走后,我一个人带着他们,走了许多辛苦路,但是我总算没有对不起你,我把他们教育得很好,他们现在事业有成,我也把我们的孙子孙女教育得很好,你看看,这是中华的大儿子,二儿子,这是三儿子,还有一个女儿,民族只生了一个儿子,复兴生了两个,这是他们的孩子——”

庞三多的台湾儿子就红着眼睛点头微笑。泪水在他的眼里转动,那一刻,他真的好像被爸爸附体。

陈文艺拉起中华的手,对他微笑说道:“来老大,这是你们的爹,快叫爸爸呀——”

庞中华要冲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叫爸爸,简直哭笑不得,可是看到母亲骨瘦如柴气息奄奄却无比满足愉快的样子,他只好微笑着恭敬地叫了一声:“爸——”

大家都笑了,又都哭了,不过哭的时候,他们都背过身去,不让陈文艺看到。

这是多么荒诞的场面!可是又多么的温暖幸福!

半个月后,陈文艺在庞三多儿子的温柔陪伴中溘然长逝。

死后,她与庞三多合葬在陈家村的祖坟里。

楼家月失去一生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