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娘，现在不是大清灭亡了，民国了吗，都没有科举了，读书有什么用？”陈文志心里受伤，不但不能表现出来，还要反过来像个无事人一样安慰母亲。

李翠仙却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对他说道：“世道再怎么变，读书人总比手艺人要有社会地位，高人一等的。你不信我的话，你和你哥走出去，你看看别人是对你哥好，还是对你好一些？”

陈文志难过了，心痛如刀搅，人的成见如同一座大山，在母亲的心里也是一样。

不过想起在妹妹房中的仙儿，他只好强行振作精神，笑道：“娘，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仙儿第一次来我家吃饭，你不要哭了，咱们好吃好喝的招待她，就算你给我面子，好不好。”

李翠仙想想也是，她毕竟也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礼仪方面还是很看重的，因此，点点头，收了眼泪，叹口气，出去招待卢仙儿去了。

一餐饭吃得十分压抑，李翠仙闷声吃饭，心事重重，陈文志想起母亲的话，如同针扎，对于他和仙儿的未来也悲观起来，只有陈文艺和仙儿两个小姑娘，天真浪漫，在那里大快朵颐。

仙儿因为喜欢陈文志，所以爱屋及乌，也喜欢文志他娘，对李翠仙不尽赞美，什么年轻漂亮，什么她们的名字都有一个“仙”字，可见十分有缘。

对于这些热情奉承的话，李翠仙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应付过去。

卢仙儿也有些感觉奇怪，但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

饭后，三个人又到村里村外风景好的地方去玩。

风景看够了之后，卢仙儿便带他们去逛她住的大宅子，里面真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红木经过岁月的洗礼，反倒更见美丽，木头的香气也越发浓郁了。

受人钱财的梅福，这个乡下管家做得非常到位。

庭院里草木繁茂，曲径通幽，四季花开，洁净异常，就好像天天有人住在里面一般。

陈文志站在这样美丽的庭院里，只觉得三个人重回小时候。

他如同石头柱子般呆站在那里，灵魂仿佛已经出窍，思绪回到小时候，他没有长大，仙儿和和文艺也还是小女孩，他有些神思恍惚，怎么一转眼，七八年的时光就过去了呢？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反倒有了许多沉重的心事。比如仿佛被大雾笼罩的未来。

“走，文志，我带你去看我们坐着聊天的地方！”仙儿毫不介怀地拉起文志的手，声音响亮如云雀，表情十分的亲热。

陈文志呆了，他闪电般地低下头，看着仙儿小巧洁白的手，一张俊脸在刹那间涨得通红，强有力的心脏怦怦狂跳，

卢仙儿这个时候才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惊觉两个人已经长大了，到了男女有别的年纪。

但是她仍然没有松手，执着地拉着他长满茧的大手，红着脸小声解释道：“我以前常想，假如我们今后重逢了，我一定要拉着你的手，带你到我们聊天的地方看看。”

陈文艺笑了，在那里用手指头刮着脸颊，笑嘻嘻地说道：“羞羞，羞羞。”

卢仙儿抿嘴一笑，俏丽的脸蛋通红如同玫瑰。

陈文志有那么一个瞬间，心里甜甜的，可是他想到母亲的话，立马内心如同针扎般难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养家糊口，成为最年轻的半作，后又成为最年轻的把作。作为乡下人，却年纪轻轻，收到杭州城仁艺厂的聘书，成为城里的工匠，已经是远近闻名十分出挑的小伙子了。

然而，就算这样，在母亲的心里，在世人的心里，他仍然比不上他那爱读书的大哥！

尽管大清已经亡了，科考不存在了，人们也仍然读书人就是比手艺人要高人一等。手艺人不配得到尊重，不配得到信任，不配得到自己心仪女子的爱情！

他看着仙儿天真浪漫的样子，心里痛苦，他轻轻地暗念道，母亲，母亲，你看到了吗？你觉得我永远配不上面前的美丽女子，可她尊重我，信任我，喜欢我，我们真的没有好的未来吗？母亲，我不信，终有一天，我要证明给你看！证明给世上看！手艺人同样能获得尊重与爱情的，还有名声和社会地位，总之，读书人能获得的一切，我手艺人一样能得到！

陈文志咬着牙，紧抿着嘴，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这一生，一定要打破世俗的成见，要让世上知道，只要肯努力，手艺人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文志，你在想什么呀？”看着如同木头柱子般的陈文志，仙儿着急地在他面前晃晃手。

陈文志才收回风筝般放远的思绪，对她笑道：“没想什么，走，我们去看看。”

三个人走到仙儿曾经和文志聊天的围墙边，那里草木已经疯长，陈文志蹲下身，抚身摸了摸，那个他们传递礼物的洞口已经用砖头填平了，他心里一慌。

难道？

仙儿也摸了摸，一脸问号的说道：“奇怪，我坐着的地方，原本只有苔藓，现在怎么有一大丛胭脂花？”

秋风阵阵，红红的胭脂花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儿时的美好故事。

陈文志俊脸一红，他是聪明人，很快想到师父见他时眉花眼笑意味深长的样子，便立马明白过来，原来，小时候他和仙儿偷偷约会聊天的秘密，被师父知道了！

“文志，你怎么突然脸红了？”仙儿感觉奇怪，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又因为害羞止住了。

陈文志才清醒过来，遮掩道：“没什么，没什么。”想到师父一直鼓励他追求仙儿，文志笑了起来，他心想，不要总看到失望的地方，母亲虽然不相信他会和仙儿有了美好的未来，但是师父相信，师父觉得他配得上她哩。

师父真好！

文志心中一片温暖，对着不远处师父家的屋檐笑了。此时此刻，虽然秋风阵阵，但他的心里驻进了春天的阳光。

他这一生，极其运气的事情之一，就是认识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