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号盒子〈三〉你去哪儿了
在学校,他们一个发着光,站在金字塔最顶端,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一个蜷缩在底层,只渴求不被注意,能避免那些辱骂,和他们一时兴起的捉弄。
学校他们依旧陌生,可在那块石头上却无话不谈。
两人都爱看书,独爱科幻。
话题格外相投,相谈甚欢。
一起仰望过星空幻想时间之外,分吃一块披萨,奶香浓郁,是谢图男第一次吃到。
她幸福地包了满嘴,眯着眼睛小猫一般地快乐。
那成了谢图男生活中,唯一的光芒。
劈开黑暗暖在心里,微弱却坚定。
可他们在河边的事情,被林凡知道了。
一个小团体里,可以发号施令的人,是所有初中形单影只的人,最害怕的存在。
于是,捉弄开始升级。
辱骂威胁,不翼而飞,莫名其妙的起哄嘲笑,全班冷暴力。
还有厕所隔间,从天而降的水球。
谢图男站在班门口,浑身湿透。
头垂到最低,瑟瑟地发着抖。
她想说自己是被捉弄,是被欺负。
可抬头望见老师眼里的嫌弃,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声若蚊蝇,“我不小心……”
一件外套带着清香,披在了她身上,她抬头看到季琼云走上讲台,一言不发打开了手机中的录像。
林凡肮脏的辱骂、笑声从手机中传来。
班里随着声音乱了套,声音嘈杂地充满了整个空间。
可那一刻,谢图男的周围,却寂静得如同另一个时空。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朝她走来的少年,逆着人群带着光芒,走向她。
她在那一刻得救了,可也只是那一刻。
因为从那之后,季琼云被拉下神坛,和她一起处在了最底层。
却不是蜷缩之态,他昂着头。
在以暴力为荣,所有恶的出发点,都只是好玩的初中,他依然站得笔直,连带地也拽起了谢图男。
林凡被记了大过,在办公室里,声泪俱下地给谢图男道歉。
可刚出大门,谢图男却又听到了那句“你给我等着”。
谢图男不怕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林凡,走进了教室。
……
季琼云依旧去河边,却开始带着伤。
起初,谢图男没有注意,她沉浸在有人维护的喜悦中,忽视了一切。
可逐渐的,她听到了周围连带他们一起骂的字眼,季琼云被叫成了叛徒。
为了划清界限,出现的冷暴力,还有季琼云身上的伤。
谢图男受不了那样一个美好的人,受到这样的对待。
于是,从来不知反抗的她,嘶吼着反击那些辱骂季琼云的人。
她去办公室,甚至去了执法局,称季琼云受到伤害,可却都因无证据被驳回。
她像困在笼中的兽,亮起了所有利爪,想要保护曾经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无论她做什么,都只是轻轻叹气说“不是因为你”的季琼云。
而从来云淡风轻的季琼云,唯一一次生气,是在谢图男实在无法,只能去求林凡放过季琼云。
铺满沙砾的地面上,她跪在那儿,承受每人一个巴掌时,季琼云赶来一把拽起她。
那天,他们满身是伤,在河边坐了一夜。
谢图男记得,季琼云最开始的愤怒,记得林凡尖叫着说“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让我哥停手”的声音,记得他护在她身上的重量和血的味道。
她记得所有细节,却独独忘记了离开时,掌心的触感。
季琼云带着笑的脸,却没有声音,那画面逐渐模糊,就快从记忆里褪去。
可不该是这样啊,那应该是最重要的一句话。
可为什么,她忘记了。
……
那是谢图男倒数第二次,见到季琼云。
那晚之后,他再没有出现在教室,那些辱骂变本加厉,她却已经开始从容面对。
她回到了从前的状态。一样却又不一样。
不同的男人,依旧不断进出家门,从水池打捞出来的背包,晾干后皱皱巴巴的,每晚都要清洗缝补的校服……
被锁在黑暗的仓库一个晚上,她看着外面亮起的微弱灯光,滴水声,重物倒地声……
极度恐惧,却只是抱紧自己,一遍遍地说:“都会过去的,我会长大的。”
……
15岁那年,她如愿离开初中逃离小镇,升入了县里的高中。
在她开始雀跃,以为终于逃离地狱时,却发现,只是坠入了地狱的下一层。
高中班的主任,是妈妈曾经的姘头周铁。
那个男人说着会照顾她的话,却对她动手动脚,不断侵犯她的身体。
谢图男不再懦弱,她选择收集证据告发,换来的,却是全校师生的鄙视。
谣言又起来了,传她是公交车惯用伎俩,谣言越传越凶,仿佛必然,妈妈的事情又被散布了出来。
她说谎成性,勾搭男人的事情,突然就得到了证实。
妈妈说她是小浪·蹄子。
周铁发现逃过制裁后的变本加厉,让她情绪开始崩溃。
徘徊于天台,每夜思考该如何死亡,才能让所有人跟着付出代价时,她见到了季琼云。
……
在案发重现现场,重现他杀掉周铁的画面。
雨幕里,谢图男崩溃地奔跑。
挤过人群,只看到季琼云被押着,跪在了地上。
周铁前几年娶回家的老婆,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踢向季琼云的肚子。
他痛苦地蜷缩,那女人被拉走,执法者抓起他扔进了警车。
谢图男尖叫着季琼云的名字,却只看到了缓缓关上的车门。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季琼云。
后来她有去探视,每月都去,可季琼云却从来不见她。
她每月按时去,带着衣物带着信,每一封都写着在河坝等他。
因为年龄,和周铁猥·亵女孩的证据,季琼云被判了十年。
又表现良好,提前两年出狱。
他出狱那天,谢图男早早等在门口,从天明到夜幕,却谁也没有望见。
她在生活中挣扎,少年时期的伤害,从来没有因为时间被抚平。
朝九晚五,时常加班。
却无论多晚,都去石头处,等待又一个独自度过的新年。
热闹的环境中,她沉默地望着掉落下来的银扣。
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脱掉厚重的羽绒服,再没有犹豫,起身跃进了温热的河水。
……
记忆到此结束,我从幻影里挣脱。
跪在地上,大张着嘴巴,像濒死的鱼,那些疼痛和绝望带来的冲击,大得我缓不过神。
跪在地上,呼吸逐渐顺畅间,我感受到了一个带着小心翼翼的拥抱。
轻轻挣脱后,我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眸子。
心里的酸涩感,在那一瞬间,化成了眼泪奔涌。
我颤着嘴唇,试了几次终于发出声音,晦涩沙哑哽在喉咙,“你去哪儿了?”
季琼云满脸泪水,他向我靠近,我感受到了他额头的温度。
有光隐隐发出,而随着那道光芒,我看到了他全部的记忆。
……
季琼云……
即使是在清闲的周末,筒子楼也是一番匆忙。
男人外出奔波,女人在家照顾老小。
狭窄的过道放着炉灶,一根铁丝在过道上空拉直,五颜六色的衣服拥挤在一起,将光遮得严实。
季琼云侧着身子走过,微笑着回应一路上的“云云回来了”。
各种味道混合着各种声音,季琼云挤到家门口,将嘈杂关在门外。
昏暗狭小的房间,堆满了各种废品,门关声,惊了屋里的老人。
他缓慢地直起身,手依旧麻利地折叠着纸板,眼睛浑浊没有焦点地望向门口,“云云吗?”
“爷爷,是我。”
季琼云挽起袖子走向老人,手脚麻利地开始折叠纸板。
一老一少,在屋里为一顿晚饭忙碌着,这是他们来到小镇的第二年。
晚饭时间一过,门外的走廊,终于静了下来。
季琼云将纸板整齐地摆上拖车,行在铺了几年也未动工的路上,用尽了全身力气稳住平衡,再垂着头盯嘱爷爷小心着走。
入了秋后,天越黑越早。
那高成小山的废纸,换来了几张皱巴的散钞。
爷爷坐在拖车的小凳上,闻着空气中香甜的味道,“云云,卖红薯的来了?”
季琼云左右张望了两眼,在不远处的灯下,望见了袅袅的烟雾。
“来了。”
“买一个去。”
季琼云接了从身后递来的钱,将拖车稳稳地放在路边叮嘱了几句,朝红薯摊走去。
刚烤好的,被上个人买走。
季琼云站着等了许久,终于捧上热腾腾的红薯。
他急急忙忙往回走,却在拐角,望见了爷爷身前哑着嗓子的姑娘。
她挡在爷爷身前,挨了几下从对面飞来的石头,也不退让。
季琼云看了眼对面带头的人,林凡。
季琼云的身份,一直非常神秘,众说纷纭各种猜想,却都是好的方向。
人们对神秘的向往和慕强心理,加之他成绩优异,长相俊秀。
学校便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慰藉。
像一个幻彩的泡泡,脆弱却美丽。
于是,他犹豫了片刻,只将身子藏到了更深的阴影里。
女孩始终一言不发,不管对面怎么谩骂,甚至被石头砸中,也只是轻轻吸气并不叫疼。
对面终觉无趣,骂骂咧咧着,“婊·子的女儿真是傻子。”
这是林凡新学的词,他刻意加重语气,带着炫耀的成分。
人群走远,爷爷在后面急得嗓子都发了哑。
“伤着没有啊。”
他摸索着触碰女孩的胳膊,“咋这么傻呢,我老胳膊老腿被砸两下没事儿,你这细皮嫩肉的哪行?”
女孩轻轻摇头,不发一言。
季琼云看清女孩的脸,有些熟悉。
似乎是班里那个总被欺负的姑娘,名字记得,却不能确定。
女孩陪着老人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出现,便推着小车,一路到了筒子楼。
季琼云在楼下望见女孩走远,才从暗处出来回了家,将早就凉透的红薯给了爷爷。
那晚之后,季琼云开始注意那个女孩,知道了她的家庭,并惊讶于她的无畏。
她似乎什么都不怕,把所有的一切,都赤果果地摆出来,不理会任何人,也不去辩驳。
起初的好奇,逐渐转变成了强烈想要接近的**。
在他发现,女孩每天都要去往河坝石头后,他早早地等在了那儿。
如愿的,他接近了女孩,看到了她羞红的脸,确定了她的名字。
谢图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