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冻疮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转眼到了年根。

杨子骞接了几次管道大修的急活,都是小工程,不是今儿哪地方管道破裂了,就是明儿哪个地方管道冻住了,全市人民要么没自来水喝,要么做饭的时候打不着火,天天都有人打投诉电话。

城市不少路段的地下设施都十分老旧,需要修的地方太多了,相关部门的工人们已经起早贪黑,可就是干不完,小领导们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还得挨骂。

终归都是些没人乐意接的活,才落到他手里。

大冬天,杨子骞都跟着一盯就是一个晚上,有时候还一起跟着干。

玉京不管是几点,还是在城郊,只要工程开干,她就一定会作为管理施工队的后勤第一人员带着工人需要的东西赶到现场。

就这么的,总算帮杨子骞存下十来万。

欠了那么些钱,杨子骞应该先还债的,可接了通跨洋电话,就毫不犹豫的把钱给女友汇了过去。

玉京陪杨子骞去汇款,看着他跟铁王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毫不犹豫的签下字,她真怕杨子骞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老师,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玉京你还小,不懂……我就是希望她能在那边过得好一点……”

白玉京一想,得,是她狭隘了,要不是上辈子杨子骞一根筋的在女朋友身上使劲,他就不会干工程,她也就没可能跟着蹭好处。

她还是把嘴闭上,该干嘛干嘛!

话说上辈子,俩人隔洋相望,就是没个结果,可杨子骞却一直不以为意。

曾经她并不理解,明知道希望渺茫,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女方家里为了全家人得到绿卡,都恨不得在美国当乞丐了,而杨子骞又是家里的独苗苗,家里给他安排的工作顺顺当当,等着平步青云,根本不可能让独子跑国外去受苦,何况是个把女儿当要钱树的家。

一个回不来,一个又出不去,最可悲的是俩人都是乖宝宝,孝顺第一,但谁也忘不掉谁。

可以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再多的奔波劳累都愿意默默付出,只图她过得好点……

玉京现在才明白,这才叫真爱。

刚在银行二楼吹了会儿空调,暖和一会儿,手就开始痒,等回去的时候,玉京又戴不上手套了。

这可怎么办呢?

“车钥匙给我,你把手揣兜里,我推车送你回店里。”

杨子骞也是的,但凡俩轮子的都玩不转,放着摩托都骑不了。这两天一直下雪,路上不好走,何况是推摩托。

玉京跟着他,他推着死沉的摩托,吭哧吭哧往回走,好几回,她都想干脆骑车回去得了,反正手都已经这样了,可杨子骞不让。她边走边想要是现在有个人能带她,那多好!

这会儿冷了,手又开始疼了。

两只手总共就十根手指头,她有七根肿的跟胡萝卜似的,又痛又痒。

都说十指连心,现在白玉京可算知道为啥清宫酷刑中有夹指板了,手指头可不能遭罪,糟起罪来难受得直钻心。

这阵子给何蒖珠心疼的啊,把金元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跑遍了,就是没求来个有效的药方,五家大夫,仨开的都是一样的药。

买来的药膏都是当时管用,可没过多久就一点用都没有了,怎么抹都没有效果。

急得何蒖珠连地摊上卖蟑螂药的都不放过,是个卖药的,就问人家有没有治冻疮的神药,结果可想而知,家里多了一堆假药。

当玉京在一堆药里看到万能的印度神油时,都傻眼了!

她妈可真奔放~

“大林子,不好意思啊!钱我先……”

“少废话,我一个人没牵没挂的,给我钱也用不着,你该干嘛干嘛!”

杨子骞握着电话,苦笑了一下。

“我这上辈子是积多大德,让你们这么帮我,你都不知道,头几天淮南东路那边好几段路的自来水管道冻裂了,自来水公司忙不过来,把活匀给我,大半夜玉京给工人们一遍一遍送热水,结果自己手冻裂了,也没舍得用热水暖一下……”

大胡子在电话这头脑袋嗡的一下,眉心立刻皱到了一堆儿。

“你说什么?你们这么多老爷们,干什么让她一个小姑娘大半夜跟着忙活,都是死人么?”

电话里他语气突然变得不客气,声音高了起来,杨子骞被震得只能把电话从耳朵边移开,眯着半只眼睛说:“我说大哥,我要是有人,怎么着都不可能叫上她,咱们队有好多都回老家了,就那么几个能出来干活的,这时候就算给人加钱,都没人出来干,这不都是没办法了么……”

杨子骞自个也不乐意让玉京跟着吃苦,但他没说是玉京自己要来的,他磨磨唧唧的也不知道是在跟大胡子解释,还是在跟他抱怨诉苦,正说着话呢,对面那头啪的就把电话挂了。

他推着死沉的摩托送玉京回来,现在一身跟泥猴似的:“干什么这么偏心眼?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对了,他才想起来,琼玖跟要了他的电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经常打电话找他?

算了,下次再说吧!

大胡子不像平常那样,只要手里有活,就雷打不动的又琢又磨,今儿他像有闹心事一样,干着活就把手套摘了。

“周师傅,这季节哪能买到樱桃?”

老手艺人越过老花镜,抬着眉毛看他:“这时候哪有啊,你要干嘛?”

大胡子有些泄气,他也知道这时候哪都买不到樱桃,可就是不死心。

“算了,咱们这有没有治冻疮的特效药。”

“呦,冻疮可不好治,跟狗皮膏药似的,得上就年年得。咱这小地方的医院也开不出什么特效药,怎么?樱桃能治冻疮?”

大胡子又拿起锯子,脚蹬在木头上,三两下把木块锯断。

“能,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暖和没得过,念书的时候是在冷地方,手脚都得了冻疮,我妈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配方,用烈酒泡樱桃十天半个月之后,没事就擦擦,很快就能治好,还不会反复。”

“那你母亲当时是在哪弄的樱桃?”

大胡子的思绪一下被拉回数年前,母亲拿着樱桃酒来看他,还没倒完时差,要过年都没陪他,脚不沾地就回去了,当时他还不知道家里出事了,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我家那冬天也有,在海南……”

大胡子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上楼拿起自己唯一的双肩包,跟老先生说:“周师傅,我过两天回来。”

“成!”周师傅看着他从自己家出去,回头拉着老伴说:“年轻真好!”

果然,两天以后他就回到了平遥城西的小作坊里,回来的时候,还那样,只是包被抱在怀里,生怕有什么东西被弄打了。

“回来的正好,王百川花了二十几万给家里人买了套大房子,就在城东。”

周师傅抬头,用干涸的眼睛望了望自己的小作坊,古朴的棚顶已经不知道为多少代遮挡过风雨,可传到他这,手艺都断了。

老爷子不仅感慨道:“哎,都到城里去打工了,王百川家里以前可是穷的叮当响,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他爸有痨病,媳妇还跟人跑了,俩孩子都是用钱的时候,全家都跟吸血鬼似地。小林呀,你也是从金元来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现在在工地干活真能挣那么些钱?”

大胡子想到了一个小黑丫头,微不可查的笑了。

“包工头可能,工人不可能,那边不少企业倒闭,下岗的比在职的多,劳动力剩余严重,眼高手低的人还多。除非有本事有魄力,踏踏实实还得起早贪黑,才有可能。不过……”

他微顿了一下:“钱不好赚,更不好花。”

老爷子抿了口茶,笑眯眯的说:“你说的是那个得冻疮的姑娘?”

大胡子看周师傅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嘴硬到:“不是。”

“啧啧啧……”周师傅一脸‘你骗谁呀’的表情。

被戳穿了,大胡子有点不自在,把包抱在怀里:“我上楼睡会儿,实在太困了。”

“两天没睡?”

这回他没否认,一点头:“嗯。”

“去吧,去吧!”

看着他上楼,老爷子嘿嘿一笑:“舟车劳顿,奋不顾身,不是为姑娘会两天没阖眼?”

等大胡子睡醒,他就去办了件正事。

王百川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自己家遇到他,当看到大林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你……”

“真巧啊!王组长。”他气定神闲,又十分意外的说。

王百川努力维持镇定,定了定神问:“你怎么在这?”

“来这溜达,没钱了,就跑这来当力工,没想到在这遇见你,搬家么?”

“哦……对,我搬家。”

“那完事以后,一起喝一杯?”

王百川也爱喝酒,见他跟原来一样就想着酒,顿时卸下防备。

“那受累了,等搬完家,咱俩好好喝点。”

大胡子点头,二话没说抬起一张桌子背到楼下。

酒过三巡,王百川都举不起酒杯了,还在敬酒:“咱俩还真是有缘,以后呀,我也不能回金元打工了,这算是最后一次喝酒,来干杯!”

大胡子跟他干完,只抿了一小口:“哎,酒不是你这么喝的,浪费!”

王百川喝多了,手里拿着酒盅,指着他直傻笑。

“你怎么不回去了,不是干得好好的么?龚头对你这么好,连小楼都买了!”

王百川喝得迷迷瞪瞪,有点觉得不对劲,可又忍不住自己那点臭毛病,喝完酒就吹牛逼。

“干什么呀?我跟你说,就是龚头不让我回的,你可别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