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后(一)

在城门口接了乔木等人,楚言并没有把人直接带回皇宫,而是送入了凤王府,算是新皇登基的潜邸。

这番作为乔木用膝盖想也知其意,不就是因为皇后未入宫前,她这个皇贵妃不能先入住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想。

钱侧妃却没有和她一起住进来,从进入长安之后便失去了她的踪影,想到楚言曾说过的话:钱氏一族女子,尽皆处死,以楚言对钱氏女子的恨意,那钱侧妃该是没有好下场的。

至于那位若风姑娘,她倒是住进了凤王府,是作为皇后女官的身份正在被花管事培养,这位姑娘本事倒不小,自从得知了花管事和安福生公公都是曾经瑶妃娘娘身边信任的人,便有意接近,若有似无的奉承,到了这会儿已得了那位花管事的青眼。

“主子,那位主不主,仆不仆的也不知如何想的,咱们王爷,不,陛下想封她为县主,替她选一个乘龙快婿,她一口拒绝了,而是求着去给皇后当女官,这女子究竟是怎样想的,主子不做,偏要做奴才。”

穿着一身秋香色裹胸长裙的乔木倚着靠枕淡淡一笑,“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皇后若是那位阿敏郡主,她做女官和做主子还会有区别吗?甚至,驱使皇后为她所用亦非不可。”

翠芽周身一凉,惊慌道:“主子,那我们不得不防啊。”

“怕什么。”乔木眼底浮现颓然而又疲惫的笑,“我不怕和任何一个女人斗,我怕的是我自己,翠芽,你说,自己如何斗得过自己呢?”

翠芽此时已不是惊慌了,而是恐慌,主子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一般的死物,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可她竟不知原因出在哪里。

“主子,您心中有何不满可以和奴婢说,要不然就和陛下说,陛下那么疼爱您,他一定会满足您的任何愿望的。”

“我的愿望啊……他不会帮我实现的,正如他自己所说,民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我们都是这个王朝的棋子,想跳出圈子做那执棋的创世神又谈何容易,纵使他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臣工百姓又答应吗?俗一点便是那江山美人的千古难题啊,在这个问题里面,做决定的不只是那君王,还是那美人,是独占自己的爱人,还是成全爱人的野心呢?”

翠芽哑口无言,眼眶酸酸涨涨的难受,心里更是扭的慌,“主子……”再忍一忍不好吗,您不是常说您很怕死吗,继续做个缩头乌龟,不管不问难道不幸福吗?

“三年半了……”不知不觉间,她来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用最快的速度适应了这里的风俗人情,甚至是那些压迫人的规则,可最终还是忍受不了那后宫。

又想起顾七锦了,想念他对自己的放任,身为人家的情人,一年中有半年在世界各地飞,一般情况下都是他想念她的时候飞来世界各地找她,然后就他们两个人恣意的享受美好时光,有时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的餐馆里享用美食,吃完之后手牵着手在街道上漫步,她好想念那条大街的轻松、华丽、优雅和惬意,还有那座叹息桥,他们曾坐着冈都拉经过那里,并且在桥下忘我的亲吻,相传如果情侣能在桥下接吻,爱情将会永恒。

然而事实证明,传说只是传说罢了,你瞧她,眨眼间不是穿越回了古代吗?

突然有种强烈的愿望,若然这一切都是梦,那该有多好。

“翠芽,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好,主子您说,奴婢听着。”

她讲的就是叹息桥的故事,叹息桥的一边是总督府,是王孙贵胄才可以进入的华丽之地,另一边则是石造的牢房,窗口全围着粗粗的铁栅,被判刑的囚徒直接会被打入这所牢房,从此永不见天日,囚徒们只有一个机会和这个繁华的世界说再见,就是经过那座桥之后,被关在花窗里,囚徒可以透过花窗最后看一眼“人间”。

传说有个男囚徒从这座桥上走过,狱卒让他看最后一眼时,他看见了桥下有窄窄长长的冈都拉经过,船上坐着的一男一女正在亲吻,而那个女子正是他的爱人,男子疯狂的撞击大理石雕刻而成的花窗,撕心裂肺的吼叫,然而花窗坚固如铁,没有坏,他的吼声和愤怒也没有传到那个女人的耳朵里,地上徒留一滩血,一具愤怒的尸体。

“呜呜,主子,那个女子太不守妇道了。”翠芽用帕子捂着眼睛,哭的好不凄惨。

“是吗?”乔木淡淡的反问。

“就是的,主子。”翠芽非常肯定的猛点头。

“一个传说而已,何必认真,罢了,安静一会儿,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谁来也不见。”

“是,主子,莫着凉了。”翠芽将搭在一旁屏风上的披风拿了下来给乔木盖上。

一直都想不明白,那么美的祝福下怎么会衍生出如此悲伤的故事,也许,故事也紧紧是故事罢了,何必认真去计较。

半月后,琅琊王亲自送自己的宝贝女儿前来和亲,听说那日琅琊王带来的嫁妆铺满了朱雀大道,听说皇上亲自骑马来迎,听说那即将成为国母的阿敏郡主美若天仙,听说,突厥和大唐的关系融洽,互通有无,听说礼部已拟定好了皇后的册封大典,日子就定在十日后,听说琅琊王用玩笑似的话表达了对皇后入宫之后处境的不满,听说,陛下正在考虑将大皇子过继给皇后抚养,听说……

这些日子来的传闻多如牛毛,她闭门不出做了彻彻底底的缩头乌龟,却挡不住那些流言侵入她的耳朵。

所有已经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呢,楚承九是她的儿子,更是楚言唯一的儿子,谁能动摇得了她的地位?

可就是有那些耳根子软的人,屁股坐不住,心里在害怕一些无所谓的东西,争着抢着来她面前挑衅。

“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才是皇后,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喂,我和你说话呢。”阿敏甩着红色的马鞭气呼呼的瞪着乔木。

乔木死鱼一般躺着,眼睛半垂彷如快睡着了似得,对人家说的话充耳不闻。

看在阿敏眼里就是对她的轻视,把她气得跳脚,拧着浓眉大眼就要冲过来打她,被若风拉住,轻言细语几句,又得意洋洋道:“喂,以后你离小九远着点,他以后就是我儿子了,没你什么事,你自觉点啊,最好关在自己的寝宫里不出来,要不然哦,哼哼,我用鞭子抽死你。”

“殿下,不能如此说话,她可是皇贵妃呢,陛下可是允了她不用向你行礼的,意思便是可以和您同起同坐。”

“她敢!哼,走,跟我去问问阿言哥哥,我才不允许别人跟我同起同坐呢,我要告诉父王去。”

翠芽气的心肝脾肺都疼起来,可是她一个奴婢再气再急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看她们走了之后哭道:“主子,您怎不说一句话呢,别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

乔木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我在睡觉,没有心情和她们吵,幼稚。”

翠芽想了想就笑起来,“我明白了,任凭她们叫嚣,可她们说了又不算,只要陛下向着您,谁也不能争夺属于您的利益。”

“是啊,女人说一千句不顶男人说一句,所以啊,你急什么呢,耐心等着便是,主子总能打总找补回来。”

黄昏日落,屋子里暗了下来,黑影完全将乔木覆盖,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微凉。

她睡着了,梦里再见顾七锦,他们在花海里拥抱,亲吻,纠缠,若当初她没有钻牛角尖,若当初她能勇敢一些往前踏出一步,若当初她忘记自己的过去,若那天晚上她没有向他提出分手,若她肯放下一身虚伪的傲气……

一切结果将会不同吧。

人生为何不能重新来过呢,那么一切都会完美。

凉意越来越浓,乔木觉出了不对,睁开眼时就看见了一个正低头观察他的老男人。

“你可终于醒了,来,咱们谈谈。”

“你是……琅琊王。”乔木看他的装束和气度,以及最近自己得罪的人就大胆的猜测。

“哈哈,你这丫头有点意思,不错,我就是阿敏的父王。”

这个插了满头花羽毛的老男人背手在后看了她半响,点点头道:“我的阿敏不如你,她还太小了,你要是想对付她,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我是阿敏的父王,阿敏是我最疼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我不能让她吃亏,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等等,你想做什么?”乔木噌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琅琊王哈哈大笑,摆摆手道:“放心,不会要你的命,只不过是让你失宠。来人,带下去,带下去。”

“琅琊王,你讲不讲道理,你就不怕楚言知道吗,你了解他吗,你知道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吗?”乔木挺直身子,往前一步,目光冷凝,一句句把问题抛出去。

“这……”

“嘭!”乔木只觉后脑勺剧烈的一疼,她瞳孔皱缩,噗通倒了下去,身穿骑马装,扛着木棍的阿敏出现在了琅琊王眼前,撅着嘴道:“父王,你听她胡说,她不就是给阿言哥哥生了个孩子吗,阿言哥哥才不喜欢她呢。快点,快点,那边都准备好了,那个男人那么漂亮,真是便宜她了。不过阿敏已经有阿言哥哥了,才不会看上别人呢。”

夜如墨,月如勾,秋风拂来,丝丝凉意让楚言打了个冷颤。

“阿言哥哥你快点,我真的看见一个男人进了她的院子,那个男人可真漂亮,比女人还好看。”

楚言心里一紧,脸沉如落霜。

乔木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就像这一出折子戏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贵人来便开演。

房中,窗下榻上,刘临风被剥的只剩下一条亵裤如死人一般躺着,乔木裸露着肩膀正趴在他光果的胸膛上,一滴殷红的血珠从乔木后脑勺流了下来,随后两滴、三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刘临风的胸膛上便被鲜血染遍。

一个被下了药,一个被打中旧伤生死不知,当楚言踢开门进来的时候,最先注意到的不是那个脱的光溜溜的男体,而是那一滩从乔木后脑勺上流下的血触目惊心。

心脏霎那停摆,楚言眼睛瞪大,瞳孔骤缩,嘶吼一声,“乔儿……”

阿敏吓的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就轻轻的打了她一棍子罢了。”

“传御医!”楚言大怒。

“哦哦。”阿敏转身往外跑边喊边跑,“死人了死人了。”

好痛,整个人就像从后脑勺开始一片片的裂开,就像她出车祸的那天,也是这样要命的疼。

又要死了吗?这次会去哪里呢?

没有意外,小九会顺利继承楚言的皇位,而身为皇子外家的夏家没了她这个宠妃的名头只会更上一层楼,所有的人都会有一个好归宿,只有她死后,灵魂又不知要飘到何处。

话说,传说里不是有孟婆汤吗,为何她死了两次都不曾有机会饮用过。

楚言、顾七锦,都忘个干净最好。

皇宫,楚言的寝宫,小九趴在乔木怀里哭成个泪人,楚言双拳紧握,胡子邋遢站在床前闭声不语。

“阿娘,你醒醒,你不要团子了吗,团子听话,再也不吃那么多甜糕了,呜呜,阿娘,阿娘你不要死啊。”

“乔儿啊,是阿娘,阿娘来看你了,你这个孩子啊,心里总是装着太多的事太多的人,你都忘记了你自己,都说是慧极必伤,这会儿阿娘总算明白了,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能糊涂着过日子呢,这日子糊涂着过才幸福啊。”顾美娘趴在床沿边上哭了一通。

“乖女,你要是不愿意醒过来阿爹也支持你,咱啊,睡着舒服就一直睡着,可是啊,乖女,别忘了回来看看我和你阿娘啊,我们眼瞅着就都老了,你可别忘了回来看我们最后一眼。”

“死鬼,你说的什么话。”顾美娘气的一把扭起夏玉树的耳朵就提着走。

“小乔,我从那边缘小国回来了,虽然不是情愿的,可我也总算知道了国内的情势,短短时间内竟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真让人意想不到,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再见面时,我们竟然是裸裎相对的,可惜当时我昏迷着没看见你曼妙的身姿,陷害你的人被陛下赶出了大唐,也发兵征讨过,可国内形势不容乐观,想要灭了突厥还需休养生息再过几年,你放心,陛下会为你报仇的,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成亲了,娶了一个采药女,她比你可爱,我很是欢喜她。”

来来去去都是她在乎的人,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们所说的话,知道大家都有了好的归宿,可是楚言呢,是不是已经开始广纳后宫了?

那厮怎么也不来她床前叨叨一些话呢。

“都出去吧。”楚言冷冷开口。“无极,来给她把把脉。”

“是。”西门无极上前,顾美娘等人陆续离开。

西门无极查看之后,道:“因是伤在曾经的旧伤上,旧伤紧挨着一个大穴……”

“朕想听结果。”

西门无极一顿,小心翼翼道:“即使醒过来也活不长。”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