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在宋皎给魏公公的人带走之后,颜文语极为不安。

一则宋皎的情形实在不好,皮外伤虽已经处理妥当,却不知她的头到底有无什么其他妨碍。

她的脸色苍白的,走路也有些虚浮踉跄。

颜文语不得不叫嬷嬷扶着宋皎而行,甚至担心她走着走着就会晕厥过去。

另一方面,颜文语更担心这一趟突然的面圣,会出事。

除了宋皎之外,她还不放心太子殿下。

虽然在东宫的时候,赵仪瑄看似已经被说服了,也肯叫她们离宫,但太子殿下那个脾气,就连颜文语也没办法掌握。

她怀疑这次两个人都去面圣,会变生不测。

但是颜文语没有办法阻止,因为对方是魏公公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皎跟他们去了。

颜文语本是要出宫的,她知道今日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惊动了皇上,别说是她,就连太子恐怕也相形见绌。

可是就这么走了,实在不甘。

就在她出神之时,身后跟随的嬷嬷及时地建议:“既然进宫了一趟,若是能去瞧瞧咱们娘娘倒也是好的,之前娘娘还叫人送东西给姑娘,可见惦念之情。”

这提醒了颜文语。

她或许可以去楚妃娘娘宫中坐一坐,看看情势再说。

但是还有一种顾虑,让她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直到内苑里的两个小太监寻来,竟是九章宫里派来的,上前行礼笑道:“夫人在这里呢,叫我们好一个找。娘娘听说您进了宫,就一直盼着您过去,迟迟不见人,便催我们出来寻,幸而是在这儿。”

颜文语哑然,只得将顾虑压下,随他们前往。

九章宫内,楚妃娘娘听宫女报说颜文语到了,便先带人迎了出来。

楚妃出身名门,身量高挑,肤白貌美,气质清雅,谈吐高贵,深得皇帝宠爱。

对于这个几乎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楚妃有一种仿佛看着自己亲生女儿般的喜欢,她在宫内虽然地位尊崇,但并没有自己的子女,所以对于颜文语更多了一份发自真心的疼宠,何况颜文语又是极为懂事的,颜家的这些女孩子里,楚妃最喜欢的就是她。

望着楚妃慈爱温柔的笑脸,手也被她握住,颜文语心里有一点点不安。

她知道今日宋皎去面圣,吉凶难测,弄得不好就会把宋皎的身份抖落出来,到那时候皇帝一怒……程残阳首当其冲,她因为今日东宫之行,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其他的豫王之类,都会给波及。

她之前犹豫着不肯过来,就是担心事情暴露,自己却在楚妃这里,未免会连累了娘娘。

谁知楚妃看出了她眉间的隐忧,示意伺候的人暂且避退,楚妃才轻声问:“你是怎么了?听人说你先前是去了东宫,那东宫这两天可是很不安生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颜文语道:“回娘娘,原本是……是程公的那个弟子,给太子留在宫内,程公不放心,他进东宫又不便,就叫我来看看情形。”

楚妃笑了笑:“程残阳对于那个宋皎也算是关怀备至了,连你他都用上了,真叫人怀疑宋夜光才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才在这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还担心着宋夜光呢。”

颜文语听出她话里有话,便看向她。

楚妃道:“你别说他没告诉你,他的亲生儿子程子励出了事,你总该知道的。”

“这个是知道的。”颜文语回答。

楚妃叹道:“当初你是怎么想不开,竟然要嫁给他,虽然以程残阳的身份,算不得是下嫁,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比不过东宫啊……如今地位又岌岌可危,岂不是要连累于你了?”

颜文语笑了笑,想到了那封休书,她垂眸道:“他不会连累我,娘娘放心。”

楚妃心疼颜文语,早在听闻程子励出事后,她就想过,到程残阳山穷水尽的时候,大不了就想个法儿,让颜文语离开程残阳。

她心里这般打算,但有些话说出来未免显得无情,又见颜文语淡淡的,楚妃便不说此事,只道:“不过,倒也不用过于忧虑,太子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有些破格,皇上甚是不喜……结局尚未可知啊。”

说到这儿,楚妃喝了口茶,也示意颜文语润喉。

殿内片刻的安静过后,楚妃说道:“你进门前我新得了消息,说皇上派了魏公公,传召太子……还把宋皎也带了去?”

“是这样的。”

楚妃道:“你大概不知道,因为太子留宋皎在东宫,内苑这里生出很多流言,有说宋皎饱受酷刑,有说已经灰飞烟灭,竟不知他们怎么想到的。如今见他活着,恐怕有很多人大失所望呢。”

这“大失所望”的人之中,当然还有个皇后娘娘。

颜文语说道:“宋皎虽无性命之忧,但也叫人不能放心,她身上有伤,又是头一次面圣,我真担心她应对不当出了纰漏。”

楚妃一怔:“有伤?”

“是不小心自己碰伤了,没有大碍。”

楚妃微笑道:“当真不是太子动的手吗?”

颜文语也忍不住笑了:“怎么连娘娘也这么不信太子殿下呢?”

楚妃道:“搁谁身上,都得先怀疑他,猛虎过山岗,人人皆畏惧,虽然未食人,日前已坏名。”

颜文语听她如此诙谐,不由笑了出声。

楚妃也笑了,道:“不过,若真不是太子殿下动手倒也罢了,这位殿下啊,实在叫人难以捉摸,就连皇上也很为他头疼呢。”

两人闲话几句,虽甚是融洽,但楚妃早看出颜文语心不在焉,便问道:“你到底是担心太子多些,还是那个宋皎?”

颜文语心里正在猜测皇帝寝宫那边到底怎样,闻言微怔,便道:“这个,叫我怎么说呢。”

楚妃淡淡道:“这当然容易,你不回答我也知道,虽然人人都说太子同你青梅竹马,但是……那个宋夜光才是你的心头人。对吗?”

颜文语听了这句,眼波一漾,忙垂了眸子:“姨母……”

楚妃望着她仓促躲闪的眸色,笑道:“说来,常常听人提起这个小子如何如何的,到底是不曾亲眼见过,今儿倒是个机会。”

颜文语诧异:“姨母,你难道是想……?”

楚妃已经缓缓起身,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道:“你且在这儿歇会儿,我过去皇上那里看看端倪。”

“可是……”颜文语也跟着起身,她原先就担心牵连楚妃,如今楚妃竟要亲自前往,她觉着自己该提醒姨母不要涉入。

谁知楚妃道:“不打紧,我心里有数,如今宫内都盯着皇上那里,或许还多盼着太子倒霉,但是他们难道忘了,太子才是嫡长子,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啊。”

太子在没被封为储君之前,就已经有些名声不妙,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都看好豫王。

可最终太子之位还是落在信王手里。

楚妃旁观者清——不管赵仪瑄怎么胡闹,不管皇帝如何痛恨他的劣迹,但对于皇帝而言,还是偏爱这个嫡长子的。

所以,越是在皇帝怒不可遏仿佛要打要杀的时候,越该有个人从旁扮演劝解的角色,这样皇帝才能顺势下台阶,而不会真正的或打或杀。

颜文语豁然开朗,便躬身道:“那……姨母且留心,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楚妃离宫,起驾往皇帝寝宫而来。

这个时候,人人避嫌,后宫的妃嫔们没有一个敢往这儿凑的,毕竟大家都知道太子又惹了大祸,皇帝的盛怒势不可免,谁在这时候凑过来,岂不是嫌命长了么。

眼见将到了寝宫门口,楚妃娘娘突然发现另有一队人正拾级而上,她有些诧异到底还有谁跟自己一样想法,定睛细看,不由失笑。

而随着两队人马的靠近,那些人也瞧见了她,为首的一人止步,拱手道:“楚妃娘娘。”

这一位,容貌端庄气质温润,赫然正是豫王**塘!

楚妃端量着豫王:“殿下这是……来面圣的?”

豫王说道:“正是,娘娘也是同样么?”

彼此的眼神交流,不必多说,楚妃微笑:“确实跟王爷一样。”

两人才说到这里,只听到内殿里隐隐有说话声音传出来。

豫王转头,听见是皇帝的只言片语:“既然这样,不必你动手,朕替你先解决了这个人如何!省得你日夜惦记,铸下大错!”

豫王脸色一变。

皇帝的寝殿中,赵仪瑄挨了极狠的一个耳刮子。

这次皇帝是真的动怒了,他也不便就跟躲笔筒似的躲开,硬抗了一下,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就算被宋皎打上一百一千个,都比不上皇帝这一个的力道。

赵仪瑄伸手揉了揉唇角,怀疑自己的脸都要打歪了,却无意中揉了一手指头的血。

他突然想起宋皎挨了宋申吉一耳光后的惨状,当时他大言不惭地说宋皎是因为打他而遭了报应,没想到老天爷慧眼如炬,这么快又让他重蹈了宋皎的覆辙。

前有宋申吉打宋皎,后有皇帝打太子,赵仪瑄简直想笑。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皇帝动手后立刻后悔,他可以以父亲的身份打儿子,但不能以皇帝的身份打太子。

但他打了,而且打的狠,他看见赵仪瑄嘴角的一抹血迹。

老子打儿子,老子自己身上也是有点疼的。

皇帝感觉自己的手心麻酥酥的,他心里的怒火跟恨意交织里,悄然又多了些许的后悔跟痛心疾首。

而随着赵仪瑄被打的挪步,皇帝也看到他身后晕倒在地的宋皎,他怔了怔。

“好吧,”皇帝把那只手握回后腰处,再度昂首:“既然你无法忘记王纨之仇,心心念念想要宋皎的性命,那也不必你动手。”

赵仪瑄不明白皇帝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皇帝唤道:“魏疾。”

魏公公快步上前:“皇上。”

皇帝指着地上的宋皎,淡淡道:“这个人御前失仪,朕极厌恶之,拉出去打死。”

赵仪瑄因发现宋皎不知何时晕厥过去,立即走上前,正要把她抱起来,却突然听见这句话,他失声叫道:“父皇!”

皇帝的眼神是漠然冷酷的。

当然,皇帝痛恨太子的叛逆胡为,但所有的痛恨,却源于他对于太子的期望。

他想要赵仪瑄如自己所愿,会是一个出色的储君。

他本来要借宋皎来好好敲打敲打赵仪瑄,但当皇帝发现只是敲打并不足以警醒太子,他便有了决断。

皇帝想正大光明地处死宋皎,这样的话,太子从此就不会再惦记着这个人,就不会犯错。

而朝野之中也都知道,宋皎是以“御前失仪”、触怒了皇帝而被当众处死的,跟太子无关。

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朝臣而保全了太子,对皇帝来说,是非常容易的事,而且理所应当。

魏疾领旨,示意内侍上前。

赵仪瑄将宋皎抱入怀中,见状抬头:“谁敢。”

太监们被那凌厉而充满杀气的眼神吓得后退,没有人敢上前,也没有人敢从太子手中抢人。

魏疾在旁挑了挑眉,他先看皇帝,想看看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帝盯着赵仪瑄,心里有一点奇怪:“怎么?朕如今替你除了此人,这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的么?”

赵仪瑄看着宋皎昏迷的模样,她毫无反抗地被搂在他怀里,身体又轻又软,弱的可怜,她的脸是苍白的,还润着点汗,整个人看着就像是清晨的一点朝露,即将耐不住日影的照射而消散于无。

“我想要的?”赵仪瑄听见自己的牙齿対在一起的声音,还有嘴里的血腥气,那味道可真是一言难尽。

在这时候他居然想到,宋皎给宋申吉打了一巴掌后,心情恐怕比自己更难过百倍吧。

赵仪瑄慢慢抬头看向皇帝,一字一顿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从来都不知道!”

皇帝的脸色,就像是也挨了一耳光那样难看而充满震惊。

他觉着自己已经做了为人父、为人君所能做的一切,耐心,宽仁,包容,谋划……乃至替太子解决麻烦棘手的问题,却想不到他的苦心不被领受,反而得了这么一句!

“你、”皇帝往前走了两步,想将赵仪瑄看的更明白:“你再说一遍!”

就在太子又要开口的时候,魏疾转头看到门口出现的两道身影,他不失时机地快步上前:“皇上!”

特意大了些声音,魏疾道:“楚妃娘娘、豫王殿下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