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番外七

宁昭熹对男女之分一直不甚明了,倒不是说身体的差异,而是指身份上的差距。

她是个女孩,但宁王府里从没有人跟她说过“你是个女孩,不能……”“你是个女孩,应该……”“你是个女子,跟男子不同”这些话。

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愿意做什么做什么。只要不过分,只要不损人,夏瑾时和宁芳篱都会在合适的度里任她探索。

开始意识到男女之间有差别,是在七岁那年。青茗他们几个叔叔的孩子都去私塾念书了,宁昭熹没了人陪,同样也好奇不曾见过的东西,便也说要去读书。宁芳篱和夏瑾时允了,京里读书最好的地方自然是上书房——皇子公主及权臣子弟读书的地方,两人就打了招呼把她送过去了。

宁芳篱是没多想,夏瑾时则是想看自己家的姑娘比别人家好多少。

上书房分成两半,男女分开,课程也不相同。

去的第一天,宁昭熹只顾着新奇,很是高兴。

第二天亦如此。

第三天、第四天……一连一旬,她终于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都只有女孩啊?男孩呢?书上的内容也怪怪的。”

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宁昭熹懵懂地问她的新朋友。她喜欢跟宁芳篱一起读书,故而已认识了不少字,《女戒》看得半知半解。

新朋友反而觉得诧异:“你怎么会这么问?”

“啊?我说错了吗?”

对方的眼神变得有些难言,先前也没看出来这新妹妹有点傻啊。“男女本就不一样,当然要分开啦。”

“是吗……”

她的问题没有被解答,也没有人愿意跟她解释这种明摆着的事情,只好回去问父母。

傍晚,夫妻俩听见这个问题都沉默了。

夏瑾时看了宁芳篱一眼,宁芳篱则搂着女儿一缕一缕顺她的头发。

异样的沉默让宁昭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她小小的嘴巴轻呼几口气,“娘亲,我说错话了吗?”

夏瑾时知道宁芳篱在想从前的事,一时心绪复杂。尽管他们两个人都觉得女子没有不如男子,可是其他人、这世道并非如此。就像她,男装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一朝变成女子的身份,其他人就像失忆一样只记得她的身份,忘了她种种作为。隐退,是主动,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

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夏瑾时不讲理地道:“我们家的昭熹,说什么都是对的。谁说你不对,打到他承认对为止。”

“……”宁昭熹忍不住翻白眼,吹了吹自己额前的刘海,“爹爹你又来了。”

夏瑾时笑,才要闹她,便见宁芳篱动唇欲说话。于是故作不快,“好好好,我不说,你听你娘说吧。”

宁芳篱闻言含笑瞪了他一眼。随后去低头问女儿,“你觉得,你和了之、丛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宁昭熹“嗯”了好长时间,才认真道:“除了长的不一样,我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了。”

宁芳篱目光闪了闪,故意引导:“那你觉得,会有什么事,是他们能做但你不能做的吗?”

宁昭熹两条小眉毛皱成扭曲的毛毛虫,绞尽脑汁地想,最后只想出一点:“我听说他们好像能娶媳妇,但是我不能?”

宁芳篱:“……”我万万没想到是这个。

夏瑾时蹙眉想了会,而后“啧”一声,“怎么不可以?娶媳妇不行,可以娶个丈夫,赘婿嘛!”

宁昭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真的可以吗?”

“可以!” 夏瑾时底气十足。

“……理论上来讲确实是可以的。”宁芳篱缓缓道。

“那不就是没什么不一样了?”宁昭熹反问。

“昭熹自己都说了,自然就是了。”

“对了,娘亲,先生还教我们学《女戒》,这书怪怪的,总说女子、女子,为什么不写男子如何如何呢?”

这回夏瑾时还没想好怎么说,宁芳篱先答上了:“因为还没有人写《男戒》,昭熹若是想,往后或许可以写。”

“是吗?”宁昭熹兴奋地张嘴,不是因为所谓《男戒》多么奇特,而只是因为自己可以写一本书而已。

夏瑾时:“……”突然说不出话。

只要以后不用在他身上就行。

又陪姑娘说了很多话,最后宁芳篱问她:“昭熹觉得上书房怎么样?”

“嗯……还好。有很多新的玩伴,但是总觉得奇怪,尤其每日学的东西,家里从来没跟我提过那些。”

宁芳篱抬眼,同夏瑾时的目光撞上。

多年夫妻,默契比从前更甚。

夏瑾时于是接着问:“那若是以后不去上书房了,爹爹娘亲教你,带你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昭熹愿意吗?”

昭熹沉吟片刻,只有两个问题:“去的地方好玩吗?我可以学到比上书房更多的东西吗?”

夏瑾时答:“自然。”

宁昭熹于是答应得很爽快:“好!”

因为放心不下孩子而搁置的行程,后来便带上孩子一起又开始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是一句箴言。更何况,宁芳篱、夏瑾时都不是才疏学浅的人,他们对自己的孩子更是百般用心。

于是,许多年,宁昭熹便在万里路中读遍了万卷书。

她慢慢明白,为什么有《女戒》而没有男戒,为什么“男女本就不一样”,但是她不能认同。她的父母也告诉她,男女一般,只是现今世道不公,需要人去改变;她若是愿意可以做第一人,只是这条路颇为崎岖,甚至不为人容。

尽管这么说,他们仍鼓励她。

“爹的昭熹天底下最好的孩子,没有做不成的事!你想做就能做!”

“昭熹可以试试,成不成都无妨。即便败了,你也是娘的英雄,因为你做了娘不敢做的事。”

景和二十年,一位十六岁的少年横空出世,少年英才,三元及第。正当满朝惊叹英雄少年之时,美得雌雄莫辨的状元郎当朝宣布自己的女儿身。

群臣沸腾,状元“郞”不紧不慢,引经据典、雄辩群臣,硬是以女儿身做了状元郎,留在了朝堂。

二十二年,状元郎外派,解决了沿海一带海寇的问题,名扬天下。

二十三年,状元郎归朝,升六品户部主事,又解决百姓“挂田”官绅名下以免税赋而导致朝廷税赋减少的问题。

也是这一年,宁王府向宫中请封宁王世子。至此,除了一早就知情的人,众臣才知道宁昭熹的真实身份——宁芳篱的女儿,宁王府的接班人。

后宁昭熹三年一升,二十五岁时已升至吏部尚书,在朝堂上可谓势如破竹。

宁和三十年,宁王府与丞相府结亲,宁昭熹与礼部尚书胡玉致——胡明成的嫡长孙成了婚。

成婚当天,胡明成与两樽牌位共座,也算圆了当初不欢而散的遗憾。

拜高堂时,胡玉致深深弯下腰,心道:多谢岳父岳母教养出世无仅有的昭昭,小婿必定向岳父学习,与昭昭白头偕老、永不相负,望岳父岳母安心。

此后夫妻琴瑟和谐,携手庙堂,鞠躬尽瘁,名垂青史。

而夏云朝女子的状况也慢慢改善,对于女子的限制逐步放开,后甚至特订律法允许女子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