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牧鱼对康城的各大菜市场可谓如数家珍,几乎每一处都曾留下过他讨价还价的身影,可唯独这家,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进门前张敞就说东西品种有限,但时间紧迫,希望他见谅云云。

当时牧鱼还想笑,心道都是果蔬超市了,能有限到哪儿去?

结果进来一瞧,才知道张敞说得一点不夸张。

里面的东西品类着实少得很,而且瞧着也跟外头的天似的,灰突突。

牧鱼凑上去闻,竟一点菜味儿没有。

再一看菜价,好家伙,一根茄子九万五?!

韩元还是印尼盾呐?

菜少,肉也不多,仅仅几样怪模怪样的鱼虾和一头大肥猪。

张敞一口气全要了,结账的时候花了一亿多,牧鱼都看麻了,脑瓜子嗡嗡的。

后面到了张敞家,喝,好大一座三层别墅,带泳池和大花园那种。

只是屋子里空荡荡冷飕飕,没半点生活气息。

果然是新居。

对乔迁宴的由来,民间一直有几种说法。

一种是新屋子不干净,里头难免有些魑魅魍魉,若贸贸然住进来,对方会把你当成擅入者攻击。

另一种是新房属阴,而活人属阳,正式入住前须得足够多的阳气暖房,最好先开火做顿饭,驱逐阴气。

屋里没什么待客的东西,张敞歉然道:“来得比较急嘛,也没个准备。”

“这么突然?”牧鱼有点淡淡的柠檬酸。

有钱人的想法他是真猜不透,你看,这大别墅说买就买,说装就装了。

而自己连凑二十来万的首付都费劲。

“可不是,来时什么都没有,得亏着家里人烧给我……”张敞两手一摊,很无奈。

“家人没跟您一起来呀?”都专门捎过来了,怎么不一起住?

张敞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这怎么能说来就来,我巴不得他们一辈子不来。”

食材少,时间紧,任务重,牧鱼使出浑身解数才给凑齐了每桌的十八道菜。

大概是金钱的鼓励,牧鱼觉得这顿饭做得格外酣畅淋漓,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甚至连汗都没流一滴。

每桌的主角硬菜定了红烧猪肘,沉甸甸红亮亮一大盘,好吃又好看。

因没有提前腌制的时间,牧鱼在猪肘上扎了许多小洞,头一个入锅,细火慢炖,确保所有的好滋味渗入每一丝纤维。

猪肘这道菜其实不算罕见,但要做得好,并不容易。

大体积注定了它极难入味,往往外面咸了,里面还淡而无味;

可内部若要入味上色,少不得狠命炖煮,这么一来,又难以保证漂亮的外形。

尤其那炖透了的猪皮,富含胶质,软糯弹牙,本就是上佳美味,损坏了多可惜呀。

怎么扎孔,扎多少,顺着什么方向扎,都有讲究。

而牧鱼做的就很完美。

轮廓姣好的猪肘浓香扑鼻,红褐色的汤汁黏稠挂壁,羞答答顺着猪皮纹理滴落,颇有几分盛唐女郎的美:

丰腴而健美,奔放中透出几分含蓄。

这会儿瞧着完好无损,可真正吃过的人才知道,只要抓着那露在外面的骨头轻轻一抖,上面附着的肥嫩的肉便会扑簌簌掉下来,滚落到甜香可口的浓汤里。

还有几斤小鱼,也不知什么品种,索性裹了鸡蛋面糊上平底锅煎。

煎到两面焦黄,通体酥脆,一口一个咬下去,连肉带骨头一起吃,越嚼越香……

可奇怪的是,牧鱼闻不到一点儿香气。

这……越来越多的谜团冒出来,像洗衣机里的泡泡,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无意中一回头,牧鱼愕然发现刚还空荡荡的桌边竟坐满了人。

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没听见?

而且大家好像都有些灰突突的……

饭菜一上桌,众人就直挺挺地凑了过来,整齐地吸了口气。

说来也怪,香气入鼻的瞬间,连人带屋子,牧鱼视野内的一切都鲜活起来。

就好像黑白电视机突然有了颜色一样。

牧鱼惊讶:

香了,香了!

张敞的胖脸颤抖着,“真香啊!”

又对牧鱼唏嘘道:“之前我太太给我烧了满汉全席,可那都不对味儿!怪里怪气的……”

牧鱼心道,您这要求也忒苛刻了,那玩意儿压根儿就不是家常菜,您太太肯花大力气学着做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挑剔呢?

众人脸上都沁出怀念的活气儿,七嘴八舌道:“真香啊!”

“开超市那家伙真是鬼精鬼精的,这得攒了多少钱!以后子孙后代下来,可就是鬼二代喽!”

“小张费心啦,这现吃现做和光闻味儿真不一样啊!”

“是啊,有些年头没用过牙了……”

“你还好,逢年过节都有儿女孝敬,我养的那小王八羔子哪儿还记得死了个爹!”

众人好一番稀奇古怪的感慨,风卷残云后,齐齐朝牧鱼鞠了个躬。

那脊背依旧笔挺,两腿打直,就这么直挺挺压下去,跟个人打对折似的。

“谢谢牧师傅!”

牧鱼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也不知怎的,后颈突然冒出来一层白毛汗,抓着蓝包袱就往楼下跑。

张敞急了,我这正事儿还没说呢!就在后面叫魂似的追,“小牧师傅~小牧师傅~”

“妈呀!”

牧鱼惊得汗毛倒竖,三步并两步跑得更快,结果一不留神踩空,哎呀一声脸朝下扑去。

“哎呀!”

牧鱼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嗯?

他愣了下,低下头,飞快地抓了几下。

没错,是床上。

对了,牧鱼突然想起来头等大事:

我钱呢?!

我那么一大摞钱呢!

他顾不得许多,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一掀枕头,“嘶!”

谁这么缺德,偷偷往人家枕头底下塞冥币!

饶是牧鱼素来胆子大,也觉得魂儿从天灵盖飞出去几秒钟。

再仔细一看,这叠冥币长得跟人民币真像啊。

大小花纹足可以假乱真,只不过面额的100后面,还贼头贼脑跟了个“万”,发行银行也成了“天地银行”。

好么,这一摞就是一个亿!

如今醒了过来,牧鱼的思维也跟着清晰,昨夜许多觉得可疑的地方,都像褪去了晨雾的山林似的,渐渐露出来真面目:

难怪一根茄子九万五!

感情不是“家人捎给他”,而是“烧给他”呀!

牧鱼以前倒是听师父讲过类似的传说,有孤魂野鬼心愿未了,找能沟通阴阳的人帮忙什么的,可还真没经历过。

可我就是个厨子呀!

你那么老大一人,不对,老大一鬼,开豪车住豪宅的,未了的心愿就是吃一顿吗?

能不能有点出息!

牧鱼一边气张敞,一边又替自己觉得委屈:

一万块呢!

要是真的就好了。

如今住在欣欣家园的基本都是些老人,还有一户在空地上养鸡的,牧鱼正瘪嘴,外面鸡就叫了三遍。

天亮了。

鸡一叫,牧鱼就觉得身上陡然轻快了似的,好像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负面物质悄然退散。

他气呼呼地抓起那一沓冥币,刚想扔到垃圾桶里,又觉得有些浪费。

转念一想,干脆烧给师父吧!

“师父,这是我昨儿晚上挣的……”

牧鱼蹲在地上,一张张往铜盆里丢“钱”,气鼓鼓,跟河豚成精似的。

一晚上赚一亿,这事儿以前真不敢想。

这玩意儿摆着的时候像真钞,烧起来,就更像了。

烧过的黑白灰上还影影绰绰残存着100亿的花纹,随牧鱼抬手间掀起的气流,灰蝶般翩然起舞。

牧鱼唉声叹气地惋惜着昨晚一番遭遇,肉痛之余,忽然想起来昨晚那几个老鬼食客们的抱怨。

说起来,师父去世也快一年了,自己除了日常三餐祭奠和逢年过节的金元宝,平时都没烧过冥币呢。

回想起昨晚那坑爹的物价,牧鱼就想龇牙。

这通货膨胀也忒厉害,难怪冥币动辄百万、上亿的,不多烧点根本不够花!

老头儿当了一辈子老饕,别临了临了到了下面,连根茄子都吃不起……

再苦不能苦老头儿。

别人家老头儿有的,师父也要有!

于是当晚打烊回家后,牧鱼就开始折元宝。

他打小就手巧,十根指头动起来,白蝶似的好看。

别人十几秒钟才能叠一只元宝,他五秒六秒就能完活儿,烧的时候火格外旺,烟也分外直。

懂行的人就说,这是元宝成色好,路过的神仙鬼怪都喜欢。

没多会儿,金灿灿的元宝就堆成小山。

灯光一照,亮的直晃眼。

听说若逝者放不下生者,也会偷偷回来的,师父会回来吗?

结果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又来了!

当晚睡着睡着,牧鱼又听见了敲门声!

“小牧师傅~”

咚咚咚。

“小牧师傅~”

咚咚咚。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一:

天亮前:牧鱼:师父,我一宿赚了一万!

天亮后:牧鱼:师父,我一宿赚了一亿!

小剧场二:

张敞:“小牧师傅~小牧师傅~”

牧鱼:“叫魂儿呢你?!”

张敞:“……还真给您说对了!”

那什么,这篇里面的人物应该也不少,起名废作者表示很头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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