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啦

叶桑榆微微抬头往上看去,是个头发银白相间,面色冷凝严肃的老先生,年龄大概五十多岁。

一身灰色长襟,一根木簪子插在发中,生起气来,胡须微微抖动。

“你就是叶家二小姐?”

叶桑榆一愣,被点名了。

她赶紧站起来,俯首向他行了一个礼,“学生叶桑榆,见过先生。”

他坐在最上面的桌案前,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

“嗯,可识字,念过什么书?”

对于新来的学生,自然是要清楚她的底子,何况是叶府的小姐。

“先生,您可能不知道,这可是咱们叶氏出了名的纨绔小姐,我听我家姐姐就说过,她小时候一来族学就将先生的书给撕了。

胡搅蛮缠的说不要上学,所以她估计大字不识一个呢,至于看过什么书,那她能看得懂的也只有无字天书喽!”

“哈哈哈……”原本没人敢大声议论她,倒是有人挑起了头,然后就跟风笑话了起来。

叶桑榆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后排就有人公布她的黑历史,听口气,她姐姐曾经和原主上过学。

如今人家姐姐都去太衡书院了,妹妹来上学了,没想到还能和叶桑榆同堂。

所以惹了笑话。

原本一堂喧闹,结果又被先生的惊堂木震得鸦雀无声。

“你来说说。”

叶桑榆依旧站着,见先生没有理会旁人的龃龉,竟然还给她一个机会,顿时,对这个老先生心生好感。

“回先生,学生年幼时的确太过顽劣,也做过许多错事,以至于虚度了光阴,所以识字不多,也并未读过什么书,如今想来,十分后悔。

但我也听过一些故事,说有一些年龄很大了的人,因为兴趣仍旧努力去学习,并最终学有所成。

所以,就算我现在学得有些晚了,但是恳请先生能给学生一次重新学习的机会。

学生一定会努力的。”

叶桑榆故意学着虽然自己从前是个废物,没读什么书,但是我很诚恳,我已经认错了,我想要迷途知返的又呆又实诚的模样。

这话说出来,叫旁人都不敢苛责。

你说她要是狂妄自大,或者明明文辞不通却自视甚高,那别人肯定嘲讽你。

但脸不红气不喘的自揭其短,又积极改正,一副做错事求原谅的姿态,反倒博得了他人的好感。

先生满意的摸了摸胡须,点了点头。

“嗯,坐下吧,难得真诚。

今日便教你第一个道理,你刚才说的话可以用“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来形容,这句话也正好符合你的名字。

意思是虽然你从前虚度光阴,但若是从现在开始,发奋图强,那也不算晚。”

“多谢先生赐教。”

叶桑榆喜滋滋的就得到了先生的认可,如此一来,其他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先生上课的时候,学的是诗词。

来这里的至少是识字的,但是先生上课,他可不管你认不认得字,他就是按着自己的书教,教完一轮,接着重新教。

至于中途来的,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这时候就有人又想看她笑话了。

“先生,你讲太快了,有人听不懂?”

李先生放下书本,往下面扫了一眼,“何人不懂啊,说来听听?”

“叶桑榆啊,估计翻到哪一页都不知道呢?”

然后,又是一阵哄笑。

叶桑榆记住了,跟头一次嘲笑自己和这次起哄的是同一个人,穿着深紫色的衣裙的女子。

她叫叶薇,也是叶氏族人,老国公去世后,他的那些庶弟的家眷也随之挪出叶府了。

说起来也是隔代的堂姐妹,所以,她能来族学,是情理之中,但她却很看不惯叶桑榆。

自己父亲如今也是一个五品同知,哥哥在二皇子梁王身边任职,而且还颇得重用。

虽说不比国公府显贵,但也不差了。

这不差自然是和近年来国公府在京都的风头比较而言的,要是往前挪个十年,那可差远了。

但是叶薇现在倒也不怎么把叶家正经嫡出小姐放在眼里,谁还不是个嫡出的呢!

要不是家里没有银钱再送一个嫡女去太衡书院,只有姐姐能去,她会待在这?

但她没到堂堂叶国公之女,叶桑榆这个草包竟然来上学了,而且一来就坐在第一排,凭什么?

从前她那么嚣张跋扈,眼高于顶,最是看不上她们这些旁系子女,如今既然落得和自己同一个屋檐下。

这要是再不出声讥诮一番找回颜面,那还是人吗?

所以眼见着叶桑榆斜眼瞪着自己又无能无力的样子,她很爽,看她吃瘪又文盲的样子,她更爽。

不过,她内心小人还没跳起来……

“先生讲到大越诗篇第十五篇,说的是一个诗人征战沙场,等他凯旋而归之时,父母已故,兄弟四散,幼子病逝,发妻苦等他十年,两人相见已是白鬓染霜的故事。“

叶桑榆清清冷冷的语调回荡在众人之间,一片安静压过方才的嘈杂笑声。

她不屑于去和那人争执,她来这里只想好好念书,早点考去太衡书院,然后方便自己出入叶府,攒钱跑路。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和这些自小浸淫于高门宅院里,心思弯弯绕绕的女人打交道,一点也不想。

“不错,理解得不错。”先生又笑了笑。

“你不是说不识得字吗?”

“回先生的话,家兄之前有教过一些。”

“好,好!”

说着李先生又拿起了书本继续讲解,反而叶薇气得脸色发白。

下午。

给她们上课的是一位女先生,午休的时候,她向文七打听清楚了,这位叫白姑姑,竟然和李先生是夫妇。

年轻时就是一个极有才气的女子,琴棋书画,通通不在话下。

二人虽然家境贫寒,但是其子去年已考中解元,现在书院念书,所以两人趁着他不在家,便一道出来授课,对家里也是一道进项。

难怪两人看着都很面善,既能将自己的孩子教好,想来两位先生的品格和才学是真的不错。

下午一起上课的只有六个人,男子只上午听了李先生的课便回去了,而女子下午还要安排琴棋书画和女红课程。

今日旁人都要当着先生的面绣蝴蝶,而叶桑榆拿着绣绷,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她决定直接向她白姑姑请教,尽管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她依然一针一线的教她如何学着描样子,如何起针和落针,点点滴滴,事无巨细的教她。

叶桑榆被那几个人刁难之后,还有点不习惯两个先生竟然都这么好说话。

也有可能是李先生跟她说了我的情况。

她教了我如何开始绣之后,便去教导其他人去了。

“哎,叶桑榆,姑姑怎么对你这么好?”

那个赵雅儿又来跟她说话了。

“她是不是收了你什么好处啊?你送了什么跟我说说,我也送了啊,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叶桑榆扭一边去,完全不想搭理她。

“白姑姑,您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绣错了?”说着叶桑榆高高举起手来。

赵雅儿一脸问号,这还是那个叶桑榆嘛?吃错药了?

“嗯,是绣错了,针应该从这里起……”

终于,一天过去了,叶桑榆高兴的提着自己的小书袋回了桑梓院。

正好,三月巴巴的站在院门口等她呢,如老母亲不放心孩子独自去上学一般。

小姐头一次,算头一次吧,也不知道去书院习不习惯,生怕她又跟幼时一样撂挑子不干了。

“三月,你怎么在这?”

“小姐,奴婢接您啊,今日上学怎么样?”三月急忙问道。

“还好啊,先生们都很好。”

“真的?”听到这句话,三月终于安下心来。

“小姐快进去吧,大少爷一早过来等小姐了,奴婢也备了一桌子吃食,就等着给小姐庆祝呢!”

啊,就是去一趟学堂,怎么搞得好像我考了状元回来似的。

不至于吧,三月小姐姐,您真的过于激动了。

桑梓院内。

叶凉臣负手站在廊下,一双眼睛望着院门口的方向。

叶桑榆一进来就看到他了,她激动的跑过去,对他笑得似一朵娇花一般。

“大哥哥,我昨日才请你过来,你怎么今天就来桑梓院了?”

“怎么?不高兴?”

“才没有呢,荣幸之至,快进去吧!”说着她拉着叶凉臣的衣袖就进了屋子。

“小姐,奴婢现在就去把膳食端上来吧,正好让大少爷陪您一起用。”

三月这个提议甚好。

“嗯”

于是,三月和四月上完膳之后,躲到一边去了,外间圆桌前,只剩下叶桑榆和叶凉臣二人相对而坐。

一共有六菜一汤,很是丰盛。

“来,大哥哥,这个山药红枣鸡汤,我先给你盛一碗,特别好喝,还很补哦!”

“我自己来吧!”叶凉臣正要去接。

“别,就要我来,大哥哥坐好,难得你头一次正经过来桑梓院,就让我好好招待你就好了。”

然后将一碗淡黄色鲜香的鸡汤放在他面前,上面还浮动着好几颗红枣,让人很有食欲。

“你好生坐着,我今日来是要问问你去学堂的情况?可还习惯?”

得,又是一个跟三月一样的,但也知道他们关心自己,笑着回答道。

“习惯啊,我就知道会有人要笑话我,好在被我怼回去了。我上课上得可认真了,先生也没有责备我以前干得的事情。

今日学了诗词,还有刺绣,我还学会一句话,叫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先生说很适合我呢!”

叶凉臣在袅袅热气之中,看着对面的女子笑意盈盈的说着学堂上的点点滴滴。

她语气轻松,眉飞色舞,看来是真的不错,如此一来,自己也放心了。

“大哥哥,快喝啊,再不喝就冷了。”

“好”

叶桑榆一边看着他喝汤,一边夹了许多菜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见他把汤喝完了,又将米饭挪过去,“大哥哥,饭也要多吃哦!吃完我有事跟你说。”

叶凉臣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菜都快要溢出来了,嘴角抽动了一下。

“嗯,你也多吃一些。”

屋子里除了偶尔有叶桑榆筷子磕碰到碗碟的声音,就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禁感慨,男配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还有这番修养,真是不易,莫不是有些人就真的与生俱来的呗!

不过难得的是,叶桑榆发现和大哥哥待在一起,竟然不会觉得没话说很尴尬了,仿佛已经习惯了彼此。

两人安静的吃饭,脉脉温情绕梁而过,萦满室内。